第九章 
 
           
    當晚,所有電視台的娛樂節目全都重磅新聞播出洛熙出現在彩虹廣場,同新人尹夏沫同台歌唱的場面。各台節目主持人爭相猜測洛熙和尹夏沫究竟是什麼關係,雖然洛熙自出道以來緋聞不斷,但一向只和當紅女藝人走得較近,跟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有所牽涉還是頭一次。


    第二天,所有的報紙和雜誌也都全體套紅頭條,將洛熙為了給新人尹夏沫加油捧場而親臨彩虹廣場的照片作為雜誌封面刊出。


    接下來的幾天,凡是有關洛熙彩虹廣場事件的電視節目全都收視率居高不下,凡是登出有關洛熙彩虹廣場事件新聞的報紙雜誌全都一售而空。相關的一些報道也由此競相出爐,比如尹夏沫是否洛熙的新女友、洛熙是否已和當紅人氣歌手沈薔正式分手、沈薔情緒低落圈中密友前來勸慰……


    下午。


    Sun公司二樓辦公室。


    桌面上,一本雜誌的封面正是洛熙和尹夏沫。洛熙握著尹夏沫的手,他微笑著凝視她的眼睛,桔黃色舞台上兩人就像金童玉女般登對。


    雅倫放下電話,對辦公桌後面的采尼說:


    「又是一檔節目邀請夏沫參加。」


    自從週日洛熙出現後,就開始有無數電話一個接一個打到公司來,要求採訪夏沫,要求公司提供夏沫的資料,邀請夏沫上節目。一夜之間,彷彿夏沫已經紅了!


    采尼笑著撫摸手指上的寶石戒指:


    「洛熙不愧是洛熙,只要跟他沾上關係,立刻就可以成為世人的焦點。看來夏沫是有一些運氣的。」


    雅倫有些遲疑:「可是,夏沫唱歌……」按說憑借夏沫目前頗高的曝光率,趁熱製作唱片發行唱片非常合宜。可是,沒有辦法在人群面前唱歌的歌手能叫做歌手嗎?


    采尼翻開文件夾,五個女孩子的照片全在裡面。


    「你覺得誰有資格正式發片?」


    「潘楠。」


    「ok!潘楠全票通過。」采尼滿意地笑,接著問,「還有誰呢?」


    雅倫的目光在照片上掃過,可欣,黛茜,魏茵,夏沫,他搖搖頭,又看了一遍,黛茜,夏沫……


    「黛茜也不錯,可是,似乎欠缺親和力,人群可能會暫時被她吸引,然而始終無法長久。」雅倫覺得很可惜,黛茜其實也是很用功的女孩子,也很有野心,但是公司裡已經有同類型的薇安了。薇安雖然最近醜聞纏身,畢竟有了相當多的Fans基礎,黛茜是不可能逾越她的。


    「所以,問題的關鍵在於……」紅寶石戒指閃出幽深的光芒,「夏沫究竟能不能放開地唱歌。」


    話音未落。


    采尼的手機響了起來。


    ******


    還是那家法國餐廳。


    白底紅格的田園風格桌布,锃亮的銀質餐具,細頸花瓶裡插著一隻白玫瑰,紅色的沙發椅,小提琴手拉出優雅浪漫的曲子。


    客人依舊不多。


    旁邊有綠色植物掩遮,位置十分僻靜。


    「在想什麼?」


    洛熙放下手中的刀叉,凝視對面的尹夏沫。自從彩虹廣場那日,這是第一次又見到她。原以為她可能會對他變得友善起來,當然也可能她會嫌他多管閒事。不管她是哪種態度,他都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


    而她只是安靜地吃飯。


    「東西那麼好吃嗎?」洛熙略帶埋怨,「好吃得都不肯稍微留意一下我嗎?那下次再也不要帶你來這家了……」


    尹夏沫抬頭望向他。


    目光很靜,她細細地打量他,看了他很久,眼神澄淨而認真:「請你告訴我。」


    「……?」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彩虹廣場?」她眼珠動也不動地凝望他。


    「你覺得我是為什麼?」洛熙輕輕地笑。


    「是為了--炫耀?」


    「炫耀?」他笑如緋紅的櫻花,「如果為了炫耀,我應該出現在粉紅色的舞台,讓人山人海的觀眾反襯出你的冷冷清清。那樣不但能夠炫耀,而且也能夠傷害你,讓你成為歌手的願望徹底破滅。」


    她沉默。是,他應該那樣做才對。當年讓他離開,他不是恨她的淡漠嗎,那就應該這樣報復她才對。


    「夏沫……」洛熙也沉默了。良久,他抿緊嘴唇,低聲說,「你怎樣才能不這樣對我呢?」


    她錯愕地望著他。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洛熙眼珠烏黑,眼底有種受到傷害的脆弱,「自從五年前出現在你的面前,就彷彿我是你的敵人,你小心翼翼地防備我,宣戰般地警告我,好像我是可怕的病菌……也許,是我做錯了,我不應該把別人送我的東西隨手扔掉,不應該在你送我到機場的時候憤怒地說我要報復。可是,夏沫,你真的不能感受到我的心境嗎?」


    她怔住。


    他的聲音低啞:「每當我喜歡上哪家人,他們最終卻總會選擇放棄我……你能明白那種被人當作垃圾扔掉的感覺嗎……我只是想要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只是在受到傷害的時候會很難過,只是在難過的時候說了一些不合適的話……可是,我對你、對小澄、對尹爸爸尹媽媽做錯過什麼事情嗎?」


    尹夏沫靜靜地望著他。往事一幕幕從她的腦海中浮現,沒有,他從來沒有真正做過傷害她的家人的事情。


    可是……


    她心底驟然抽痛,眼睛也黯淡了下來。


    不過……


    那些事又何嘗是洛熙造成的呢?仔細想來,其實她也許是在遷怒於洛熙吧。任性彆扭的並不是洛熙,而是她自己。


    「對不起。」


    尹夏沫輕聲說。


    洛熙的眼眸深處恍如有絕美的夜霧,濕潤而晶瑩,他對她微笑,因為他可以聽出她聲音中的歉疚和誠意。


    「謝謝你。」


    他忽然又笑得像個孩子。


    尹夏沫完完全全地怔住,她怔怔地看著洛熙的笑容。是她以前想的太多了嗎?原來在他盔甲般的自我保護之下,竟然可以單純地因為她的一句話而開心,以前她卻總是用陰沉的動機去揣測他。


    這一刻,她暗暗有些羞愧。


    ******


    意大利名家設計的黑色辦公桌,黑色的大理石地面,墨綠色的窗簾,白色蕾絲的窗紗。秘書西蒙安靜地站在旁邊,自從他將幾本雜誌送到少爺的桌上後,少爺已經望著那封面上的女孩子出神了好久。


    少女凝望著少年的眼睛。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


    彷彿全世界的陽光都灑照在她和他的身上。


    指尖拂過雜誌封面上那少女的臉龐,她海洋般的眼睛,她海藻般濃密的長髮,然後,歐辰的手指漸漸握緊,俊美冰冷的面容流露出一種困惑。不知為什麼,自從那日在彩虹廣場見到這個女孩子,他就無法將她從自己的腦海中趕走,總是會在每一秒的無意中想起她。


    昨晚……


    他又做那個噩夢了。


    漫天的夜色,漫天的迷霧,女孩子的背影淡淡地消散,痛苦的悔恨,無論怎樣掙扎怎樣努力也無法緩解的心痛,女孩子的背影消散在漆黑的夜色中,她沒有回頭,被黑暗吞沒……


    依然有櫻花樹……


    依然有綠蕾絲寂寞地飄在夜空中……


    請求她……


    呼喊她……


    她留給他的只有決然的背影……


    無論如何請求……


    無論如何呼喊……


    她消失在夜色裡,甚至不肯回頭,竟然連回頭再看他一眼也不肯……


    世界漆黑……


    再無光亮……


    生命也從此再不完整……


    他驚恐地從噩夢中醒來!汗水淋漓,心臟疼痛得令他不停地喘息,黑暗中,他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身上的汗水慢慢變涼。五年了,從沒有看到過夢裡女孩子的模樣,他苦笑著閉緊眼睛,而這時,彩虹廣場那個女孩子的面容忽然又一次閃入他的腦海。不知不覺,他在床上整整坐了一夜,美麗的綠蕾絲在枕邊安靜地陪伴著他。


    今天,西蒙找來了一些關於那個女孩子的資料。


    她叫尹夏沫。


    她是sun公司還沒有正式出道的歌手,當日在彩虹廣場的演出是在進行現場人氣的比拚。她出身孤兒院,養父母雙亡後她自己獨立撫養一個弟弟,生活很窘迫,但是仍在堅持讀大學。


    尹夏沫……


    他應該熟悉這個名字嗎?為什麼,這個名字,那樣陌生,卻又可以揪動他心底埋藏最深的那根弦。


    ******


    小提琴家在法國餐廳裡拉出優美輕快的旋律。


    玫瑰在花瓶裡散發清雅的香氣。


    自從那句「對不起」、「謝謝你」之後,就像解除魔法的咒語般,尹夏沫的心結彷彿解開了。同類的人不見得一定會互相傷害,也許,溝通起來會更加容易,許多話不用多說便可以知道對方的心意。然後她發現,原來自己和洛熙竟然也可以像多年好友般交談。


    「為什麼想要作歌手?」洛熙問她。不管是五年前,還是現在,只要站在舞台上,她似乎都有某種難以克服的心結。她從來不是一個自不量力的人,因此,他真的想知道為什麼她試圖要當歌手。


    尹夏沫淡淡地笑:


    「我需要錢。」


    沒有想到她居然回答的這麼直接,望著她澄靜的眼睛,洛熙的心底彷彿有股暖流靜靜地淌過。是的,她已經像朋友般地跟他說話了。


    「如果……」


    「如果你說出那句話,」她拿起咖啡杯,輕輕放在唇邊,「我以後還敢跟你說什麼呢。」


    洛熙望著她。


    她神態寧靜地喝著咖啡,簡單的白襯衣牛仔裙,卻像公主一樣優雅。她抬眼看他,眼睛澄靜淡定,微笑說:「你若是用金錢來幫助我,我會覺得自己很廉價。」


    看出她眼睛裡的堅決,他瞭解地低聲說:


    「所以,一定要當歌手?」


    尹夏沫笑了笑,思緒有些漂移,想起前幾天當小澄從雜誌上看到她和洛熙舞台上照片時的反應。


    …………


    ……


    「為什麼?!」


    尹澄痛心地將雜誌放在她面前,他的臉有些漲紅,可是仍舊克制著自己的語氣。她的身子僵住,原打算過一段日子再跟他說,免得影響他的高考和志願填報。靜靜呼吸,她讓自己鎮定下來,看著他說:


    「就是這樣。」


    「姐!」


    「我想當歌手,就是這樣。」她眼神淡淡的,彷彿這不過是再微小不過的一件事情。


    尹澄瞪著她,沙啞地說:「又是為了我,對不對?是為了我的學費?還是為了我的醫藥費?姐,難道我就永遠只能是你的負擔嗎?」


    「跟你無關。」


    她迴避了他的目光。


    半晌,他眼睛黯淡:「姐,我想報建築專業。」


    她一驚:「不可以。」


    尹澄靜默。從小到大,姐姐為了他在孤兒院跟其他的孩子打架,為了他拒絕去只想收養她的家庭,為了他的病中途休學,為了他去四處打工,為了他甚至……


    這一刻他甚至不關心姐姐是如何重新與他小時候一直喜歡的洛熙哥哥遇上,整個人被一種痛心的情緒包圍。


    他不要去上美術系。


    只有學建築,去畫圖紙,才能為家裡多掙些錢回來。


    「小澄,」尹夏沫拉住他僵硬的胳膊,柔聲說,「不要想太多,真的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是我想當歌手,想進入娛樂圈。不要去學建築,你是天生的藝術家,自由創作才是你的價值。」


    「我已經決定了。」


    她想了想:「把入學志願表給我。」


    「我要學建築。」


    「我說了不可以。」她皺眉,「我幫你填志願表,快,把它拿過來。」


    「已經交到學校去了。」


    尹夏沫瞪著他,終於還是壓下胸中的火氣,轉身走到電話機前,快速地按了一串號碼:「您好,請問是學生處嗎?……我是尹澄的姐姐……他填的入學志願表……」


    話筒突然傳來「嘟嘟」的忙音。


    尹澄的手指壓在掛斷鍵上。


    「姐,你看看我。」他沉痛地說,「我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應該由我來照顧姐,而不是姐你一直照顧我。娛樂圈那麼混亂複雜,你不能去!姐,讓我照顧你好嗎?不要去打工了,不要那麼拚命地去掙錢,我早就長大了,我能夠掙到錢。我可以邊學建築邊畫圖紙,如果不夠,我也可以畫畫賣給畫廊。但是我不想學純美術,那樣會讓我們的收入不穩定……」


    「夠了!」她低喊著打斷他,「我是姐姐,所有的一切不用你管!走,先去把你的志願表拿回來修改!」


    尹澄站立不動。


    她慌亂了:「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我學建築,」他看著她,「你不要進娛樂圈。」


    尹夏沫驚怒之下揮起手掌!


    「啪--!」


    這一記耳光把尹澄的臉打得側了過去!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呆怔住,空氣彷彿凝固了。良久,她的手指僵硬地握緊,僵硬地垂在身旁。望著他震驚鬱痛的雙眼,她的面容竟然漸漸冰冷起來,不帶一絲感情:


    「好,那我告訴你。我想踏入娛樂圈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我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只靠每日每夜零碎的打工,就算你也出去打工,又能掙到多少錢?我不想再過窮日子,這也許是我唯一的機會,哪怕用盡所有的辦法,我也要把握住它。所以,不管你是否喜歡,不管你是否同意,我都會去實現它。」


    尹澄面容蒼白。


    他死死地瞪著她,似乎不相信這些話是她的嘴裡說出來的。


    「而你,」尹夏沫眼神冰冷,「如果你不學美術,那麼,以後就不要再認我這個姐姐了。」


    ……


    …………


    清雅的法國餐廳。


    「是。」


    尹夏沫放下咖啡杯,將思緒從回憶中拉回來。自從那天發生爭執之後,雖然小澄還是照舊做飯和收拾家務,但是再沒有跟她說話,兩人陷入了冷戰。她後悔當時過於衝動,從小到大,她從沒有打過小澄,那一刻為什麼情緒就像忽然無法控制了一樣呢?可是,如果打小澄一巴掌,能夠讓他以為她真是為了自已的慾望才進入的娛樂圈,能夠讓他不帶著愧疚去繼續修習美術……這一巴掌打下去雖然讓她心裡又酸又痛,她也決不後悔。


    「我一定要當歌手。」


    她臉上閃過堅定的神色。


    洛熙若有所思地凝視她,終於,點頭說:


    「好。」


    說完,他揚手喚來服務生,結帳買單,然後站起身,拉住她的右手,向餐廳門口走去。夾道兩邊其他用餐的客人這才發現原來天皇巨星洛熙竟然跟他們同在一個餐廳,一個個仰起頭來又驚又喜地看著他。


    尹夏沫被他拉著向前走,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掙扎著低喊說:


    「洛熙……」


    洛熙回頭,笑著對她眨眨眼睛:


    「跟我來。」


    ******


    空曠的舞台。


    空蕩蕩的觀眾席上沒有一個人,深紅色天鵝絨的窗簾阻擋了所有的光線,就像黑夜一樣。只有舞台的上方打出一股白色的燈光,光芒雪亮,照耀在舞台中央。


    尹夏沫站在那束光線裡。


    洛熙坐在鋼琴前面,他的手指按下黑白琴鍵,音符輕柔地跳躍,竟然是《鑽石》的旋律。


    白天的寶萊音樂廳原本是謝絕進入的,尹夏沫不知道洛熙是用什麼方法使得音樂廳的經理畢恭畢敬地迎接他和她進去,安排燈光師打好燈光後又同燈光師悄悄地離開。


    偌大的音樂會場,便只有她和洛熙兩個人。


    「你唱這首歌很好聽。」


    纖長的手指彈著鋼琴,洛熙唇角有抹微笑。五年前,他其實並未真正聽過她唱歌,她和小澄總是跳舞和伴唱。而彩虹廣場上,他是第一次聽到她的歌聲,那麼有穿透力,那麼有感情。也許,她真的應該做歌手。


    「你聽到了?」尹夏沫怔了怔。他不是偶爾經過才看到她嗎?怎麼會聽到她唱歌。


    「是啊。那天我很早就到了彩虹廣場,把車停在你無法發現的地方,等了很久,才等到你唱這首歌。」他抬頭看她,微笑,「再唱一次給我聽好嗎?」


    她望著他。


    他的眼底柔亮如星:


    「只有我這一個觀眾,就唱給我一個人聽,好嗎?」


    空曠的舞台上。


    雪白的光芒裡。


    面對空無一人的觀眾席。


    尹夏沫開始歌唱。


    「……


    如果哭泣著請求


    如果裝作不知道你一直愛她


    如果我雙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能不能為我而留下


    ……


    你為她買鑽石


    你為她傷心為她憂愁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人人都愛她


    她是完美璀璨的鑽石


    她高貴她美麗


    她純潔她無暇


    我是卑微的隨風而走的砂


    我低賤我漂泊


    我世故我複雜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她明白洛熙的用意。他帶她到這裡來是想讓她熟悉舞台,熟悉在舞台上唱歌的感覺,消除無法面對觀眾唱歌的心結。


    這也是她自己希望做到的。


    想要當歌手,必須學會在無數觀眾面前歌唱。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她歌唱,克制住面對觀眾席想閉起眼睛的念頭,她強迫自己將眼睛睜開看著台下。


    不用怕,尹夏沫,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毫無能力的小女孩了。她的指甲刺痛地掐進掌心,默念著在心裡告訴自己。必須要忘記過去,才能得到想要得到的東西。尹夏沫,你不能夠再是過去那個站到舞台上就渾身顫抖的小女孩了!


    「……


    我知道你愛她


    就像鑽石般愛著她


    哪怕她不愛你


    你還是傻傻地愛她


    就像我愛你一樣


    傻傻地愛著她


    ……


    我可以假裝不知道你愛她


    我可以哭著求你


    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讓你心軟


    還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會留下


    ……」


    手指優雅地彈動黑白琴鍵,洛熙望著舞台中央那光柱中的尹夏沫。她倔強地站著,背脊筆直,雙手在身側僵硬地握成拳,眼睛裡有些慌亂和恐懼,卻似乎在強迫她自己眼也不眨地定定地盯著台下的觀眾席。


    他可以聽出來她的喉嚨漸漸發緊。


    她的歌聲也在發緊。


    「看著我。」


    洛熙在鋼琴聲中輕聲說。


    尹夏沫呼吸有些紊亂急促。黑暗中,台下的觀眾席彷彿是吃人的猛獸,低啞地咆哮著,悄無聲息地變幻著形狀,放緩了龐大的身軀,向她一步一步逼近。


    似乎有人在說話。


    她聽不清楚。


    耳膜轟轟作響。


    洛熙將手指的力道放得重些,鋼琴聲驟然變得大起來,他的聲音在琴聲裡格外清晰:


    「夏沫,看著我。」


    她驚怔地轉頭看他。


    鋼琴聲在空曠的音樂廳流淌。


    「台下不過是一排排空的座椅,只有我,是你的觀眾。」洛熙寧靜地看著她,「歌是為你自己而唱,為你的觀眾而唱,並不是為空的座椅和恐懼而唱。所以,如果你需要看著什麼,那就看著我。」


    他的笑容寧靜而悠遠,眼珠烏黑閃亮,唇色美如櫻花。就像五年前那個喝醉啤酒的夜晚,淡淡的星光,微醺的夜霧,美麗的櫻花樹。沒有分離,沒有憂愁,沒有怨恨,一切美好如夢。


    「……


    如果哭泣著請求


    如果裝作不知道你一直愛她


    如果我雙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能不能為我而留下


    ……


    你為她買鑽石


    你為她傷心為她憂愁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深紅色的天鵝絨窗幔讓音樂廳暗如深夜,洛熙彈著鋼琴,手指沒有停歇地在黑白琴鍵上,一遍一遍彈著同樣的旋律。舞台上雪白的光束,光束裡尹夏沫一遍一遍唱著同樣的歌。她望著他,他對她微笑,那笑容就如淡淡的霧氣,溫暖、氤氳,瀰漫在空氣裡,讓一切都變得寧靜而舒緩。


    她的歌聲漸漸不再那麼緊張。


    她眼中的慌亂一絲一絲地遠去,重新變得澄靜透明。


    她的神情也漸漸恢復平日的淡定。


    「……


    人人都愛她


    她是完美璀璨的鑽石


    她高貴她美麗


    她純潔她無暇


    我是卑微的隨風而走的砂


    我低賤我漂泊


    我世故我複雜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黑暗中,音樂廳的側門輕輕被拉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那人影從後面一直走到觀眾席的第一排,在座椅的正中央坐下。


    尹夏沫看向那人影。


    潘楠在觀眾席的座椅中笑著對她揮手,比出「真棒」的手勢,然後靜靜地拖腮聽她唱歌。


    洛熙邊彈琴邊凝望尹夏沫,直到她的視線從潘楠那裡又轉移回來。他微笑著,彷彿毫不疲倦地,不理會她是否在唱,一遍一遍地彈出《鑽石》的旋律。


    看著洛熙的眼睛。


    尹夏沫的心再次沉靜了下來。


    「……


    我知道你愛她


    就像鑽石般愛著她


    哪怕她不愛你


    你還是傻傻地愛她


    就像我愛你一樣


    傻傻地愛著她


    ……


    我可以假裝不知道你愛她


    我可以哭著求你


    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讓你心軟


    還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會留下


    ……」


    就像是事先綵排過的,在潘楠進來之後,每隔幾分鐘便會有人從音樂廳的側門走進來,在觀眾席中坐下聽她唱歌。


    先是可欣。


    然後是Jam。


    然後是雅倫。


    然後是采尼。


    然後是音樂廳的經理。


    然後是燈光師。


    然後是陌生的人。


    又一個陌生的人。


    再一個陌生的人。


    ……


    寶萊音樂廳的觀眾席上,從三三兩兩的人,漸漸變成七八個人,然後十幾個人,接著幾十個人。觀眾們都很安靜,在黑暗裡凝神聽尹夏沫將《鑽石》一遍又一遍重複地唱著。


    ******


    深夜。


    泡沫酒吧。


    鬧市區最著名的酒吧就是泡沫酒吧,此時正是它最熱鬧的時段。森林般深綠色的霓虹燈招牌在夜色裡閃爍瑩瑩的光彩,酒吧裡燈光昏暗,每個角落都坐滿了客人,來往穿梭的服務生,酒杯相碰的聲音,輕語聲,大笑聲,調酒師們令人目不暇接地玩出許多花式調出各種雞尾酒,樂隊在前面的舞台上瘋狂投入地唱著搖滾,使酒吧裡的熱鬧high到最高點。


    酒吧的吧台邊有一個僻靜的位置,盆栽的深綠色樹木將它和其他喧鬧的區域巧妙地分開,既保持它的清淨,又不會阻礙視線。初次來到泡沫酒吧的很多客人都試圖坐在這個地方,然而服務生總會抱歉地請他們到別處就座。曾經也有喝醉酒的客人硬要坐過去,甚至跟酒吧的保安發生衝突,最終的下場卻是被「送」出門去。


    久而久之。


    沒有人再去接近那個座位。


    那裡變成泡沫酒吧最神秘的一個角落。


    今晚,那裡竟然有了一位客人。


    因為植物的掩映,酒吧裡的人們只能隱約看到他的側影。俊美英挺的身材,漆黑的頭髮,手腕上纏繫著一條綠蕾絲,他沉默地喝酒,五官輪廓優美而稍顯倨傲,渾身透出一股歐洲貴族的古典高貴之氣。細心的話,可以發現他喝白蘭地的酒杯是名貴的RIEDEL水晶酒杯,坐的也是以前從未在酒吧裡出現過的法國名家設計的吧椅,彷彿這些都是店裡為了他而特意準備的。


    一些女人和男人心醉於他的風采,試圖裝作無意地走近他、與他攀談。可是,每當她們剛走到距離他周圍三米左右時,就會有服務生禮貌地將她們阻止,解釋說那位客人不喜歡被打擾。


    喧鬧的酒吧。


    那少年冷漠倨傲的背影與這裡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樂隊聲嘶力竭地彈奏演唱,客人們吵鬧的說話聲談笑聲,空氣中瀰漫著醺人欲醉的濃重酒氣。水晶酒杯向前一推,吧台後的調酒師立刻恭敬地將白蘭地倒入杯中。


    歐辰皺眉凝視酒杯中輕晃的透明液體,漆黑的瞳孔裡映出些許空洞,他微仰頭,火辣的灼烈感頓時沿著喉嚨燃燒而下。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從宴會中離開,而來到鬧哄哄的酒吧。望著酒杯,他沒有表情地笑了笑,或許,是這世界太安靜了吧,安靜得彷彿有什麼剛剛死去。


    酒杯又空了。


    調酒師小心翼翼地低聲說:「少爺,您已經喝了十……」


    歐辰漠然地看他一眼。


    調酒師噤聲,連忙將白蘭地倒上。


    歐辰沉默地坐著,手指撫弄著酒杯的杯邊,水晶輕輕發出清脆的聲音。尹夏沫……對她沒有一絲記憶……因為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所以才會一點記憶也沒有……還是……是他忘了什麼……在失去的五年前的記憶裡,他認識這個名字嗎……


    自從五年前在醫院中醒來,他的生命彷彿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父親和沈管家說他一直住在法國,因為車禍意外使腦部受創造成部分記憶的缺失。


    但是,他一向有日記的習慣,日記卻找不到了,家裡的傭人們全換成了新的,失憶五年中的照片也找不到了,只剩下十三歲以前的照片。而且從那以後,他開始經常地反覆做同樣的噩夢,噩夢中痛得他無法呼吸。


    究竟,五年前發生了什麼?


    他逼問過沈管家,沈管家指天誓地說他丟失的那部分記憶並沒有特別的內容,讓他不用在意。雖然並不相信沈管家閃爍的言詞,他甚至嘗試去請私家偵探,可是,像他這樣家世的子弟,關於他的信息一向對外界封鎖得很好。在他提不出任何線索的情況下,私家偵探對尋回他過往五年的記憶這一任務也是束手無策。他試圖努力自己去回想,然而,只要他去回憶,腦中就會劇痛得難以承受。


    慢慢地,他終於漸漸放棄了。


    直到在彩虹廣場見到那個女孩子……那個叫尹夏沫的女孩子……彷彿有什麼刻骨銘心的東西在他的腦海裡糾纏不去……


    樂隊的搖滾唱完了。


    酒吧裡暫時變得安靜了些。


    歐辰漠然地望著舞台上樂隊成員們七手八腳地收拾樂器,突然,即將移開的眼光突然地就那樣凝在那裡!


    從昏暗的角落裡。


    有個女孩子走上了舞台。


    她的笑容淡靜美麗,溫婉地跟樂隊成員們講著些什麼,她似乎立刻就征服了那個樂隊裡所有的成員。樂隊成員們紛紛重新拿起各自的樂器開始演奏,音樂響起,是一首流行的歌曲,名字叫做《記得要忘記》。


    女孩子走到舞台的麥克風架前。


    她輕輕吸了口氣,目光安靜透明得就像深夜的精靈,她對著酒吧裡喧鬧的人群,開始唱歌--


    「……


    在就要轉身前突然又想起你


    相遇的那天漾著微笑的你


    那個微笑


    還是很美麗


    可惜那個人常常要讓人哭泣


    ……」


    昏暗的光線。


    泡沫酒吧裡被茂密的綠色植物掩映的角落,歐辰的胸口一陣悶痛。他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嘴角扯出抹自嘲的苦笑。沉默地將白蘭地再次仰頭飲盡,他深呼吸,睜開眼睛。


    可是--


    她並沒有如同海水泡沫般消失……


    她真的站在舞台上,又一次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


    太耀眼的城市不適合看星星


    就如同你的心不適合談安定


    謝謝你讓我傷過心


    學會愛情並非執迷


    人改變不了改變不了的事情


    ……」


    女孩子對著麥克風唱歌。


    笑容淡淡的,目光也淡淡的,潔白如象牙的面容和濃密如海藻的長髮使她看起來就像慵懶的小美人魚。與那日在彩虹廣場上的表現判若兩人,在她身上已然看不出任何緊張的痕跡,歌聲放鬆自如,美妙動聽。


    歐辰的手指握緊酒杯。


    背脊中彷彿有一點刺痛在全身慢慢擴展開來,他的眼底變得黯綠,下巴也漸漸繃緊。


    僻靜的角落裡,他深深凝望那唱歌的女孩子。


    她叫尹夏沫。


    「……


    記得要忘記忘記


    我提醒自己


    你已經是


    人海中的一個背影


    長長時光


    我應該要有新的回憶


    ……


    人無法決定會為誰動心


    但至少可以決定放不放棄


    我承認我


    還是會愛著你


    但我將永不再觸碰這記憶


    ……」


    她在舞台上歌唱。


    淡靜的目光彷彿看到了台下所有的人,又彷彿,她根本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彷彿她的生命她的氣息是與這個世界完全隔離的,沒有人可以抓住她,沒有人可以接近她。


    黑暗中。


    歐辰沉默地凝視著她。


    恍若有種宿命的氣息在泡沫酒吧裡流淌,他手腕上美麗的綠蕾絲輕輕飄舞了起來……


    「……


    記得要忘記忘記


    經過我的你


    畢竟只是很偶然的那種相遇


    不會不容易


    我有一輩子


    足夠用來忘記


    我還有一輩子


    可以用來努力


    我一定會忘記你


    ……」


    歌聲淡淡地飄散在酒吧裡。


    台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客人們捧場地喊著「再來一首!」「再來一首!」女孩子卻沒有再繼續唱,對鼓掌的客人們彎腰鞠了個躬,又對為她伴奏的樂隊成員們致謝。接著她轉身下台,走向酒吧裡一個最黑暗的角落。


    歐辰這才發現那裡站著一個男孩子。


    男孩子斜斜倚牆而立,身材纖長優美,面容在黑暗裡看不清楚,但是有種光芒彷彿珠玉般從他體內透出來,讓人輕輕有些眩暈。


    女孩子走向男孩子。


    她對著男孩子微笑,那個笑容明亮如百合花,歐辰的心驟然抽緊。男孩子輕笑著拍拍女孩子的肩膀,低語幾句,女孩子笑著低下頭。然後兩個人肩並肩從最偏僻無人的角落走出了泡沫酒吧。


    酒吧的大門悄無聲息地關上。


    好像透進些深夜的寒氣。


    歐辰的手指冰冷冰冷,眼神也變得有些冰冷,他僵硬地繃緊下頜,將水晶杯中的白蘭地一飲而盡。


    ******


    夏夜的風輕輕吹來。


    夜已經很深,小路上幾乎完全沒有車輛和行人了。夜空中有三兩顆星星,月亮只有淡淡的輪廓,路旁的街燈幽幽暗暗。


    小路並不寬。


    路的兩旁是各家各戶高高的圍牆。


    路面是青石鋪成,青石塊略有凸凹,隙縫裡隱約有小小的青草,走上去有忽而清脆忽而柔軟的腳步聲。


    兩個人的影子被路燈斜斜拉長在青石路面。


    「累嗎?」


    洛熙問身邊的她。


    這一晚,從生意最冷清客人最少的酒吧,到生意最熱鬧客人最多的酒吧,她唱了大約有八、九場。能夠看出來她最初還是有些緊張,聲音裡仍舊無法克制地有絲僵硬,可是,她終究是倔強頑強的人,一絲退卻的意圖也沒有,堅持著一首一首唱完。她越唱越好,越唱越放鬆,心結似乎也在慢慢的一點一點解開。


    而剛才在泡沫酒吧裡。


    她的表現已經幾乎可以用完美來形容了。


    尹夏沫微笑著搖頭,說:


    「不累。」


    話剛說完,她卻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哈欠,鼻子酸酸的,眼睛困得彷彿馬上就睜不開了。聽到身邊洛熙的低笑,她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努力試圖把疲倦和睡意趕走。


    「具備成為歌手的資格了,」夜色裡,他的笑容被月光灑照出柔和的光芒,「高興嗎?」


    望著他,她的眼底充滿了淡淡的溫柔,有種慵懶和親近,不再像往日那樣冰冷疏離:


    「謝謝你。」


    洛熙凝望她,距離她很近很近:


    「謝我什麼呢?」


    「……」她下意識地想要離他遠些,這些的夜色,這樣的夜風,忽然令人心悸,彷彿有些無法掌控的事情將要發生。她避開他的眼睛,望著青石隙縫間的細草,說,「謝謝你陪我這幾天,讓我能夠不再恐懼舞台。希望將來可以有機會回報你……」


    「你錯了,」他輕笑,「應該是我感謝你。」


    她怔住。


    深夜的小路。


    寂靜無人。


    兩人距離那麼近。


    彼此的體溫互相氤氳著。


    「知道嗎?」洛熙的笑容美麗如櫻花,隱隱透出些夜霧的妖嬈,「我很感謝你喜歡上了我。」


    尹夏沫錯愕地仰起臉。


    「因為喜歡我,所以你當初才會那麼強烈地排斥我;因為喜歡我,你才這麼多年都沒有忘記我;因為喜歡我……」低沉的聲音裡帶著迷人的蠱惑,他眼珠烏黑幽亮,「你才會信任我,在我面前放鬆地唱歌。」


    那聲音裡充滿了霧氣。


    她腦中漸漸空白。


    彷彿被催眠般,四周的夜色也嫋嫋起白色的霧氣,微濕的青石路,遙遠的星芒,他的笑容輕柔優美,一種溫熱的體香繚繞在她的鼻間和呼吸裡。她望著他,在那一瞬間,眼底有些恍惚失神。直到夜風吹過,她悄悄將指尖掐入掌心,才讓眼睛重新澄靜淡漠起來。


    洛熙失望地說:


    「夏沫,太過理智有時候會很無趣。」


    她淡淡地說:


    「總歸比被你調戲要有趣點。」


    他的眼睛忽然又亮了:


    「調戲?那麼你剛才心動了對嗎?」


    她懊惱得險些咬破嘴唇,側過頭去,又覺得這樣好像默認了,於是又急忙把頭轉回來,就在這一刻,她的嘴唇被吻住了。


    他輕輕吻住了她。


    寧靜幽深的青石小路,兩旁高高的圍牆,星光很淡,路燈昏黃。他的嘴唇有些冰涼,她的嘴唇也有些冰涼,他俯身輕輕吻住她,她的眼睛驚愕地大睜著,他望著她的眼睛吻上她,吻很輕,冰冰涼涼的。像是怕她忘記,或是怕他自己忘記,吻著她時,他一直看著她的眼睛。


    深夜。


    兩個人的影子斜映在微濕的地面上。


    尹夏沫的手指有些顫抖,但她的聲音冷靜如昔:「如果這就是你希望的回報方式,那麼我也不再欠你什麼了。」說完,她轉身準備離開,渾身透出冰冷的氣息。


    洛熙拉住她的手:


    「夏沫,你喜歡我。」


    她閉上眼睛,胸中翻騰出各種咒罵的話語,然而終於還是理智戰勝了衝動,她用生平最冷漠的聲音回答說:


    「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真的嗎?」


    他低笑著,手腕用力,將她的身子拉轉了回來。她沒有想到他的力氣竟然會如此之大,毫無防備中,身子踉蹌得險些撲進他的懷裡。他箍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她的裙子灼燙她的肌膚。


    「承認吧……」他凝視著她的眼睛,「承認你喜歡我,有那麼艱難嗎?」聲音輕輕飄蕩在夜色裡,流轉著星芒般的歎息。


    深夜裡瀰漫著透明妖嬈的白霧。


    「承認吧,我和你是同一類人,」纖美的手指慢慢地撫摸她的臉龐,手指冰涼,然而竟然在她的肌膚留下了火熱的印痕,「彼此間有著致命吸引力的同一類人。所以,在我們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已經喜歡上了對方。因為那樣莫名強烈地喜歡上了你,所以才孩子氣地下意識做出令你反感的舉動來吸引你;你也是因為討厭自己被我吸引,所以才那麼強烈地排斥我,不是嗎?」


    深夜的霧氣中,他的眼神透明而寂寞:


    「夏沫,這是我們的命運。為什麼要抗拒呢,為什麼不承認呢,既然你和我是注定要相愛的……」


    夜風輕輕吹來。


    她努力想要自己保持冷漠和無動於衷。她知道她正在被他催眠,她知道他正在用他的美麗和言語來誘惑她來俘虜她,她知道他想做什麼。


    可是--


    如此的夜色。


    如此的霧氣。


    如此寂寞而憂傷的洛熙。


    如此疲倦的她自己。


    美麗深沉的夏夜,幽深的小路,昏黃的路燈,當洛熙低下頭,再一次吻住她的時候,尹夏沫有些疲倦地輕輕閉上了眼睛。起初他只是輕柔地吻著她,彷彿清晨的露珠,輕輕地,碾轉地,越吻越深,他的唇愈來愈熱烈,呼吸愈來愈滾燙。


    濃烈而狂熱的吻。


    這個吻充滿了情慾的氣息,他抱緊她,將她溫熱的身子緊緊貼在他的身體上,他熱烈地吻著她,唇片的廝磨間逸出令人臉紅心跳的低聲呻吟。


    他狂熱地吻著她,眼中有氤氳的霧氣,兩頰緋紅如櫻花,他迷亂地看著她,該死,他只是想打碎她臉上那冷漠的神情,該死,他就知道不能這樣吻她。淺淺地吻她,他還不至於沉溺太深,他還可以控制自己的理智。而這樣吻著她,他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她就像是毒藥,明明知道會吻著她死去,可是,他放不開她,他放不開她,就算死去也要吻著她一起死去!


    她的身體變得火熱滾燙!


    彷彿有什麼在血液裡燃燒了,而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她忽然感到強烈的恐懼,彷彿她將會淪陷,將會遭到毀滅!他吻著她,她也吻著他,當她察覺到時,她竟然真的也在吻著他!他的唇片滾燙,她的唇片滾燙,她慌亂了,掙扎著要推開他,而他的吻,他的吻,讓她的身子可恥地顫抖而滾燙!


    「笛----!」


    深夜的小路突然響起尖銳刺耳的汽車喇叭聲!


    雪亮刺眼的車燈!


    照得路上亮如白晝!


    尹夏沫頓時清醒過來,她飛快地伸手將洛熙拉到路邊,背部緊貼在高高的圍牆上。她用力地喘息著,狼狽地用手背擋住那輛汽車刺眼炫目的燈光,只有眼角的餘光掃到似乎是輛豪華的跑車,車窗在黑夜裡反光,看不到裡面有什麼人。


    汽車緩緩從她面前開走。


    她心裡忽然閃過一種莫名的感覺,彷彿有什麼地方痛了一下。


    星光疏淡。


    路燈昏黃。


    小路又恢復了寂靜。


    尹夏沫這才發現她和洛熙竟然還是擁抱在一起的,她的腦袋竟然就靠在他的胸口!他笑笑地斜瞅著她。


    沒由來的--


    她的臉頰竟然「騰」地羞紅了起來!


    「你喜歡我。」


    洛熙的眼底恍若有氤氳的夜霧,朦朧而妖嬈。


    「讓我們相愛吧。」


    他摟住她的肩膀,吻上她海藻般的長髮。


    她彷彿沒有聽見,仰頭望著夜空沉默不語。倚靠著高高的圍牆,在他的懷裡,她可以聽到自己紊亂的心跳,身子仍舊殘餘著滾燙的氣息。望著夜空中的星星,她的眼睛是淡漠的琥珀色。


    ******


    小路的盡頭。


    蘭寶堅尼跑車停在路邊。


    車內的燈沒有打開,歐辰的手緊緊握住方向盤。他沉默地望著前方漆黑的夜色,下巴繃得很緊很緊,抿緊的嘴唇透出落寞的孤獨。  


 
 




第十章 
 
           
    那晚以後,尹夏沫和洛熙的關係變得奇妙起來。他經常打給她電話,在錄影的間隙、在外出通告的車裡、在睡覺之前,從電話的雜音能夠聽出來他的工作是非常的繁忙。他也會偶爾約她出來見面,偶爾輕輕地親吻她。而她總是寧靜淡然,凝望他,對他微笑,在他吻她的時候輕輕閉上眼睛。她沒有承諾什麼,也沒有拒絕什麼,彷彿一切的發生就像太陽每天升起般的自然。


    也許感情的事情對她而言,原本就並非生命的重心。


    彩虹廣場之後,潘楠第一個被確定為正式發唱片的歌手,公司聯繫了相關的製作人、宣傳、詞曲、錄音師為她開始製作。第二個歌手名額雖然還沒有確定,但盛傳人選將會在黛茜和夏沫之間產生。一個星期後,魏茵離開了sun公司,去到別家演藝公司應徵新人,可欣留了下來,職位不再是歌手,而變成了宣傳部的工作人員。


    「只要打敗黛茜就可以了!」


    珍恩興奮地說,彷彿已經看到夏沫的唱片在眼前閃耀。


    「你最近還好嗎?」尹夏沫換了個話題。她會戰勝黛茜的,不管用什麼樣的方法,可是她不想跟珍恩談論這些。


    「不好。」珍恩沮喪地搖頭,「自從薇安和Jam緋聞曝光,很多原定薇安的通告都解除了,她每天都發脾氣發很凶,我受不了,已經跟公司提出辭職申請。我不想再做助理,像個丫鬟一樣……什麼時候能當上經紀人就好了。」她眼中露出期待的神色。


    「經紀人也需要照顧藝人。」


    「不一樣!經紀人會很有成就感,當她可以幫助藝人成為superstar,會超有滿足感的。而且,經紀人掙到的錢比助理要多多了呢!」珍恩傷感地說,「可惜沒有藝人會用像我這樣的菜鳥的……」


    尹夏沫笑了笑。


    「對了!公司通知你去試鏡了嗎?」珍恩忽然想起來。


    「試鏡?」


    「天哪,你還不知道啊!蕾歐本年的彩妝廣告代言原本指定了薇安,哪知就在這關口她被爆出緋聞,聲譽嚴重受損,蕾歐就取消了跟她合作的意向。現在各家公司都在積極向蕾歐推薦自己的女藝人,好像就是最近幾天要試鏡了,我以為公司會把你們也推薦過去,爭取一下機會呢。」


    這也是薇安恨那個將她隱私曝光的人恨到咬牙切齒的原因,珍恩同情地感歎。蕾歐是世界著名的高檔化妝品品牌,廣告的報酬是天文數字不說,而且廣告的製作水準非常之高,海報、電視、平面廣告更是出鏡率極高,所以它的廣告代言每年都是所有女明星拚力爭奪的目標。薇安這次好不容易從沈薔、余靜宜、姚淑兒等眾多競爭對手中搶奪成功,卻終於功虧一簣。


    「蕾歐……」


    尹夏沫雖然沒有用過這個牌子的化妝品,但是對它很熟悉,以前的暑期曾經在它的專櫃打過工。她知道這個牌子的代言人都是紅透半邊天的女明星,就算代言之前沒有那麼紅,可是只要為它代言了,創意唯美的廣告,美輪美奐的海報,鋪天遍地的播出和張貼,想不紅透半邊天都難。


    「聽說,」珍恩繼續說,「蕾歐目前很傾向於姚淑兒,已經有專人跟她接觸過了。薇安昨天為這個消息大發雷霆呢。」


    尹夏沫微怔。


    心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感覺。


    「既然公司連讓你們試鏡都沒有,那很可能真的就只會推薦姚淑兒了。」珍恩遺憾地說,想了想,「姚淑兒是好運來了吧,估計又會大紅大紫起來。」


    這幾日姚淑兒顯得喜氣滿面,儘管她說話還是柔弱謙遜,然而眼角眉梢的笑意就好像三月的春風遮也遮不住。公司裡的人們對她比以往呵護恭敬許多,有慇勤的人已經開始祝賀她將要為蕾歐代言,姚淑兒總是羞澀地解釋說廣告代言還沒有完全確定,或許會有變故也未必。


    這天,姚淑兒在公司的時候,她的新經紀人芬姐接到一個電話。Jam因為薇安事件已經不再是她的經紀人,轉而負責一些資歷淺的藝人。


    芬姐同姚淑兒耳語了幾句。


    姚淑兒臉色變了:


    「怎麼,還有別的藝人也要去開會嗎?」


    芬姐低聲說:


    「她們只是陪襯而已,蕾歐的總經理非常欣賞你,應該不會有問題。」


    姚淑兒望了望四周,發現公司裡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她,想必剛才自己的聲音有些大了。她的臉色迅速變得和緩,微笑也羞羞澀澀的,說:「沒關係,蕾歐要挑選最適合的代言人,多些候選也是正常。」


    芬姐點頭說是。


    「沈薔也要去嗎?」姚淑兒彷彿無意地問。


    「對。」


    姚淑兒咬住嘴唇,她知道沈薔的排場一貫很大,凡出現必跟隨四五個助理。她又在公司裡看了一圈,目光略微在尹夏沫身上滯留了幾秒鐘,終於還是將夏沫、可欣、珍恩和另外三個平時做宣傳女孩子喚了過來。


    「麻煩你們陪我去蕾歐公司一趟,好嗎?」


    姚淑兒臉紅地問。


    ******


    Sun公司派出兩輛車送她們去蕾歐大廈,姚淑兒、尹夏沫和芬姐坐賓利,珍恩、可欣和其他三個女孩子坐後面的車。


    賓利車裡。


    「夏沫,聽說很多電視台邀請你上節目,」姚淑兒對著小化妝鏡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的妝容,「為什麼公司都回絕了?是你的意思嗎?」


    「公司可能有其他的考慮。」


    尹夏沫也知道有很多媒體、記者在找她,有的甚至不知通過什麼方法直接撥通她的手機來邀請她做節目,但是宣傳人員告訴她,現在不是上節目的時機,統統替她回絕掉了。


    「哦?」姚淑兒又補了些蜜粉,問,「芬姐,那個黛茜是什麼背景?」


    芬姐從車座前排轉過身子:


    「按說黛茜不應該有什麼背景……不過……最近見她在天水別墅出現過幾次……或許只是我湊巧碰見……」


    姚淑兒輕笑:


    「跟薇安原來是同類貨色。」


    接著她合上化妝鏡,看向尹夏沫,沉默半晌,說:「聽我的,不要進娛樂圈。這個圈子很複雜很髒,比你想像中要可怕得多。如果你需要錢,做我的助理就好了,我會替你爭取高的薪水。我會好好照顧你,不讓你吃苦,我也需要你這樣的朋友來照顧我。」


    尹夏沫微笑:「謝謝。」


    姚淑兒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正打算追問,這時司機將車速減緩,蕾歐大廈已經到了。


    陽光充沛的夏日。


    淡紫色的蕾歐大廈在寸土寸金的商業中心,在周圍高聳入雲的鋼筋森林裡,顯得淑雅高貴,就像歐洲中世紀的貴族少女。蕾歐大廈的前面有開闊的花園廣場,華美的羅馬柱,夢幻的噴泉,美人魚雕像沐浴在透明的水花中。


    尹夏沫不禁看得怔住。


    「多麼美麗啊……」空氣中飄來姚淑兒輕輕的歎息,「只有財力雄厚的公司才能在如此昂貴的地段建如此的花園樓宇。都說不要貪戀地位錢財,可這個世界美好得讓人怎能不去貪戀……」


    當尹夏沫扭頭看她時,姚淑兒臉上早已看不出任何歎息過的痕跡,她的睫毛纖長黑亮,眼睛水汪汪,臉頰淺淺緋紅,嬌嬌怯怯,就像夢境中不知所措讓人憐惜的愛麗絲。於是她知道,姚淑兒已經準備好了。


    旋轉的玻璃門。


    華貴的玻璃透明如水晶。


    玻璃門中央的花籃裡盛開著美麗的鮮花。


    姚淑兒走入蕾歐公司。芬姐和尹夏沫緊隨其後,珍恩、可欣她們跟在後面,蕾歐公司的前台小姐對她們一行人微笑行禮。總經理秘書成小姐從大堂的東側走來,熱情地招呼姚淑兒。


    姚淑兒正要羞澀地感謝成小姐特別下來迎接的誠意,突然目光一緊,發現沈薔赫然也在蕾歐公司大堂裡,而成小姐似乎剛才就是跟她在一起!


    凝脂賽雪的肌膚,高挑的身段,沈薔穿著黑色貼身剪裁的長裙,優美脖頸上戴著重重疊疊的黑珍珠項鏈。一個助理為她打著遮陽傘擋住從玻璃照進的陽光,一個助理正蹲下身為她輕輕擦拭鞋跟上的灰塵,一個宣傳人員在為她拍照,一個宣傳人員拿著DV記錄她的畫面,還有幾個人正在為她拿手機、提化妝箱、拿衣服,而沈薔冷傲地站在大堂東側靠近電梯的位置,彷彿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多人在為她而忙碌。就像女王一樣,尹夏沫暗想,相比而言,姚淑兒更像小家碧玉。


    成小姐將姚淑兒等人迎接到電梯旁邊,抱歉地解釋電梯剛剛上去,大約要等一陣子才能下來,姚淑兒微笑著說沒有關係。尹夏沫卻注意到這裡其實有兩個電梯,一個電梯正在向上走,是常見的模樣。另一個電梯是靜止的,淡紫色的金屬電梯門,高貴華麗,一朵優雅的金色鬱金香烙刻其上,而外面並沒有任何「故障中」的字樣。


    姚淑兒和沈薔都在等候電梯,兩個人並不說話,彷彿互不認識,氣氛顯得有些古怪緊張。沈薔面無表情,冷漠高貴,姚淑兒旁若無人地跟成小姐低聲細語地談笑,成小姐略顯尷尬,不時看向沈薔,擔心過於怠慢了她。姚淑兒用眼角餘光察覺到沈薔的神色愈來愈冷凝,不由得微笑更加甜美,然而她忽然發現,沈薔看的並不是她,而是她身邊的尹夏沫。


    「你認識夏沫?」


    姚淑兒表情微微吃驚,好像剛剛發現沈薔跟自己在同一個空間。


    「不認識。」


    沈薔冷漠地瞟著尹夏沫。


    姚淑兒皺眉,像是努力思索什麼,忽然掩住嘴,眼睛吃驚地睜得大大的:「難道……是因為洛熙?洛熙上次在彩虹廣場為了夏沫而出來救場……」


    洛熙?!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頓時全部集中在尹夏沫身上!


    尹夏沫沒有看任何人,她看著大理石地面,神色平靜淡然,就像姚淑兒提起的事情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沈薔盯住尹夏沫的臉。


    眼神裡帶著冷漠的寒意。


    「別這樣看她,」姚淑兒將尹夏沫擋在身後,自己挺胸迎上沈薔的目光,笑笑地說,「她是我的助理。」


    「你的助理又怎麼樣?很了不起嗎?」沈薔身後的一個助理嘲笑地說,「你又憑什麼這麼跟薔姐說話?」


    氣氛頓時僵硬起來!


    成小姐尷尬地乾咳幾聲,試圖讓事情緩和,然而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先勸誰。姚淑兒的臉色也有些變了。


    「向淑兒前輩道歉。」沈薔把視線從尹夏沫身上移開,望著電梯上變動的樓層數字,冷淡地命令剛才那個說話的助理。助理只得不情不願地含含糊糊說了些什麼。


    「前輩?」姚淑兒咬住嘴唇,羞怯地說,「我怎麼敢當前輩呢,你比我還要大兩三歲吧……」


    「你早入行四五年,當然是我的前輩。」沈薔的聲音裡沒有起伏的感情。


    姚淑兒的身體頓時變得僵硬!


    她入行五年多,始終沒有真正的大紅大紫過,這對於藝人是最可怕的。沒有大紅過的新人,大家還會對她有所期望,入行越久的「前輩」大紅大紫起來的機會反而越少。沈薔進入娛樂圈雖晚,卻一年內就迅速竄紅,獲得最受歡迎女藝人獎項,所有人都對她十分看好。


    「電梯到了。」


    尹夏沫低聲說,使得眾人的注意力從僵持的沈薔和姚淑兒身上轉移開來。


    「叮----」


    電梯緩緩打開。


    裡面站滿了人,姚淑兒和芬姐認得這些人全都是蕾歐公司的高級主管們,只見他們一個個西裝筆挺衣著正式,電梯門剛剛打開便紛紛大步走出,向公司大門走去。成小姐怔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需要所有高層主管全體出動,再向大堂看去,赫然見到幾乎全公司的職員都已經齊刷刷站在大門外的廣場上列成兩隊等候!


    「少爺來了。」


    相熟的同事走過成小姐身邊時耳語了一句。成小姐大驚,連忙說聲抱歉,急忙跟著高級主管們向大堂門口走去。姚淑兒也聽到了這句話,心中暗驚。沈薔轉身看向大門,冷漠的神情被吃驚代替了。


    歐氏家族一向生活在傳說裡,素來行事低調,但是由於家世淵久財力雄厚仍舊不免被各種媒體瘋狂追蹤探嗅。蕾歐公司是歐氏家族旗下的眾多的子公司之一,據說世界排名百位內的大企業裡相當一部分都被歐氏家族掌握著重要股份。歐氏家族頗具傳奇色彩,他們的繼承人都有著驚心動魄的個人魅力,尤其是前任女繼承人的絕世美麗令當時上流社會驚歎傾倒,後來遠嫁法國,竟再無消息,讓媒體歎息不已。現任繼承人是她的兒子,大約二十四歲,鮮少在公眾場合露面,歐氏家族企業內部尊稱他為「少爺」。


    蕾歐公司外面站滿了公司員工,從總經理到各個高級主管到各部門人員到前台接待小姐,所有的人站成兩列安靜地等候在廣場上。


    寂靜。


    沒有聲音。


    透過玻璃門,天空蔚藍如洗,廣場的噴泉飛濺出透明的水花,美人魚雕像微笑著閃光。加長黑色賓利房車在金色的陽光中行駛而來,停在長長的紅色地毯上。白制服金紐扣的司機走下車,前排右側車門打開,一個面容嚴肅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走出來,後排左側車門打開走出一個褐髮藍眼容貌清雅的年輕男子。


    蕾歐公司大堂內。


    尹夏沫默默望著電梯的門關上,似乎所有的人都將它遺忘了,電梯寂寞地緩速地向上走去,數字一格一格地跳,估計等它下來還要再一陣子。身邊的人們全都盯著公司大堂門外,她無聊中也只好隨著看過去。


    雪白的手套放在車門的把手上。


    司機恭敬地將門打開。


    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和清雅的年輕男子恭敬地守候在旁邊。


    陽光如琉璃般灑下。


    明晃得使人睜不開眼睛。


    那人從車裡走出來。


    噴泉透明快樂地飛濺起水花,折射出小小的反光。


    燦爛的陽光中。


    那人的面容被強烈的光暈照耀得有些看不清楚,而英挺俊美的身材,倨傲冰冷的下巴,貴族般冷漠的氣質,令人覺得彷彿他是無法接近的。


    蕾歐公司的總經理恭敬地迎上去。


    那人淡漠有禮地點頭示意,陽光灑照在他的眉梢,有種高貴的疏離和遙遠。


    總經理緊隨其後。


    秘書和管家跟隨在後面。


    「少爺--!」


    所有公司職員恭敬地對那人彎腰鞠躬。


    大堂內。


    「啊!」


    珍恩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她努力仔細地想將那人看得更清楚些,突然,她用手掩住嘴,大驚得險些喊出來。定了定神,珍恩忍不住轉頭看向夏沫,只見她正失神地望著被總經理陪同走進蕾歐公司的那人,臉色有些蒼白,嘴唇有些失血,完全不同於平時淡然鎮定的模樣。


    緩緩旋轉的玻璃門。


    恍若有風。


    手腕上的綠蕾絲輕輕飛舞起來,蕾絲因為時日久遠略顯出些舊色,然而花紋繁複美麗,就像是它被用盡心血來珍藏的。


    玻璃門緩緩旋轉。


    歐辰的面容高貴而淡漠,他俊美如冰冷的太陽神。時光流轉,他倨傲如昔,卻倍加冰冷。


    大堂內。


    尹夏沫失神地望著那條飛舞的蕾絲。


    透過玻璃照射而來的陽光讓整個世界變得刺眼而窒息,她眼前彷彿有無數的光點在瘋亂地旋轉。刺眼的,眩暈的,寂靜的,無數旋轉狂亂的光點閃動得她彷彿全身已經僵硬掉。


    她的心口--


    隱隱傳來一陣深沉的暗痛。


    浩浩蕩蕩的人群走進蕾歐公司。


    如眾星捧月般,總經理陪著歐辰向電梯的方向走來,沈管家和秘書西蒙跟隨在後面,其他的高級主管們尾隨其後。歐辰淡漠地聽著總經理介紹公司的最新情況,不時微微點頭,或是簡短地詢問一兩句,沒有去注意大堂裡怔怔望著他的那一群女孩子。


    「好帥啊。」


    不知是誰的助理忍不住輕歎出聲,終於打破了女孩子們失魂落魄般凝望歐辰的僵滯氣氛。沈薔回過神來,暗笑自己在圈裡見慣了好看的男明星,洛熙的絕世風采更是比這個少爺的俊美勝出許多,怎麼會看到如此忘形,居然會跟身邊的那些小助理們一樣神魂顛倒。


    姚淑兒這時也清醒了過來,但是目光仍舊無法從歐辰身上離開。沒想到除了娛樂圈竟也會有如此出眾的人物,雖然冰冷,但是他尊貴優雅的貴族氣質就像罌粟般有令人窒息的吸引力。


    珍恩不安地看看歐辰,又看看夏沫。當年學校裡盛傳是少爺拋棄了夏沫,而她以前只要提起少爺,夏沫就會變得沉默。那麼一定就是真的了,少爺曾經傷害過夏沫,在夏沫最需要少爺幫助的時候拋棄了她,所以就算多年不見,夏沫再次見到少爺仍舊會蒼白失色。珍恩暗惱地瞪了歐辰一眼,打算偷偷溜到夏沫身邊去安慰她。


    淡紫色的電梯。


    烙刻著高貴華麗的金色鬱金香。


    電梯門緩緩打開。


    歐辰走進去。


    西蒙、沈管家、總經理和蕾歐公司的幾個高級主管隨著走進去,站到歐辰身後。


    歐辰淡漠地看著前面。


    有人伸出手指按下電梯的樓層。


    等到珍恩溜到夏沫身邊時,吃驚地發現她的神態已經恢復了寧靜。她太寧靜了,寧靜得就像什麼也沒有看到,寧靜得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寧靜得忽然讓珍恩覺得無比詭異。


    「夏沫?」


    珍恩遲疑地喊。


    這一聲呼喊使得尹夏沫的身子僵住,她微微皺眉,但是看到珍恩關切的眼神,她心中暗歎,只得匆忙將臉躲藏似的側轉了過去。


    應該……


    沒有人會聽到吧……


    淡紫色電梯門緩緩合向中間。


    歐辰突然眼神轉烈。


    電梯門越合越窄。


    歐辰突然緊緊凝視一個方向,他的凝視如此專注屏息,以至於電梯內外的人們都立刻察覺到了他不同尋常的變化。


    金色鬱金香的圖案漸漸完整。


    歐辰低喊了聲什麼。


    沒人聽得清楚。


    金色鬱金香幾乎完全合攏,歐辰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淡紫色的電梯門之後。


    陽光透過蕾歐公司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進來。


    珍恩似乎聽見夏沫低低歎了口氣。


    那聲歎息太輕。


    珍恩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因為夏沫的神情淡然寧靜得彷彿她的靈魂早已抽離。


    「叮--!」


    淡紫色的電梯突然發出尖銳的警示聲!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電梯無法合攏,警示聲刺耳地響起,一雙手掌用力從夾縫中將電梯門扯開,兩扇金色鬱金香迅速地分開縮了回去。歐辰大步走出來,手背上還留有被電梯夾到的紅痕,他眼底彷彿有暗烈的火花,筆直地大步向姚淑兒和沈薔所在的方向走去。


    大堂裡滿是蕾歐公司的員工,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沈管家、西蒙和高級主管們也驚疑地從電梯裡走了出來。


    姚淑兒和沈薔看著越走越近的少爺,心裡忽然都莫名地緊張起來,她們彼此互看了下,眼神暗閃,希望少爺是朝自己走來,又擔心少爺是走向的是對方。隨著少爺越走越近,姚淑兒的心猛然狂跳了起來,他的眼睛不是看著沈薔,而是她,是她,天哪,真的是她。她不曉得自己該做何反應,應該對他微笑嗎,應該對他矜持嗎,他怎麼會直直地向自己走過來。


    歐辰向她走過來。


    空氣裡充滿了屏息而緊張的氣氛,所有的人都看著姚淑兒,沈薔也冷冷地看著姚淑兒,姚淑兒怔怔地站在人群裡,望著越走越近的他,她終於臉頰緋紅,顫抖著向前迎了一步。


    歐辰走到她面前--


    眼神卻--


    無視般地--


    穿過了她--


    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姚淑兒迎了個空,她空落落地站著,茫然不知所措,體內的血液轟地一聲衝到腦部,又急又臊,猛地扭頭看去!


    歐辰站在尹夏沫身前。


    他低頭凝視她。


    陽光燦爛而透明。


    空氣中似乎有流動的香氣。


    尹夏沫望著他,嘴唇略顯蒼白,眼珠是失神的琥珀色。忽然,她閉上眼睛,臉上閃過決然的神情,飛快地轉身向大堂門口走去。


    「等一下!」


    歐辰沉聲喊。


    尹夏沫彷彿沒有聽到,沒有回頭,她走的很快,似乎是想要逃開。陽光照在她的背影上,有種冷冷的陰影和絕情的味道,就像他的噩夢中那反覆出現的場景。心口驟然痛得難以忍受,歐辰顧不得是在眾人面前,他追上前去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低喊--


    「等一下!」


    尹夏沫身子僵住。


    她沒有回頭,背脊僵硬地挺直著:


    「請放開我。」


    她的身子很冷,歐辰的手掌卻不自覺地越發在她肩頭收緊:


    「你……」


    這一刻,他也難以解釋自己的冒失和衝動,為什麼好像只要見到她就會失控呢,這樣莽撞地在公眾場合失態,是他以前決不會做出的事情。可是,他卻無法容忍她再一次從自己面前消失!


    「你是誰?」


    歐辰的聲音恢復了淡漠。


    尹夏沫的身子彷彿被什麼重重撞擊了!她猛地回頭看他,眼睛裡充滿了驚詫,目光驚詫地在他的臉上飛快地看過,那目光裡帶著難以掩飾的震驚。然後,她微微瞇起眼睛,好像是在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是誰?」


    他又問了一遍,隱隱有種倨傲和霸道。


    尹夏沫忽然覺得無比荒誕,她深呼吸,淡淡地笑了笑。再抬起頭來看他時,她的神情跟如平日般淡靜:


    「我是sun公司的員工,因為公事前來貴公司。」


    歐辰的瞳孔收緊。


    不對。


    她方才驚詫的目光,就好像,她以前曾經認識他。


    「她是我的助理。」


    姚淑兒的聲音從旁邊飄過來。這時蕾歐公司的其他員工們早已識趣地匆忙散去了,大堂裡只剩下一些公司的高級主管和沈薔、姚淑兒等人,而珍恩呆呆地張大嘴,完全傻住了。


    「您找她有什麼事情嗎?」


    姚淑兒打量被歐辰握住肩膀的尹夏沫,語氣涼涼的。


    「你叫……尹夏沫?」


    歐辰依舊深深凝視著她,看著她潔白的面容,淡色的眉毛,挺秀的鼻樑,淡紅的雙唇,而她淡靜的眼睛裡恍如有著海洋般深不見底的感情。


    尹夏沫皺眉。


    她伸出手,將他放在自己右肩的手輕輕揮掉,然後,望著他,靜靜地說:「你想做什麼?如果只是想玩一出遊戲,那麼請原諒我沒有時間奉陪。」


    眾人震驚!


    這個女孩子居然這麼跟少爺說話!


    歐辰的眼底黯然,他知道她應該是誤會了,明明知道她的名字卻問她是誰。可是,他無法向一個「陌生」的女孩子解釋他的失憶,尤其,面對著她冷漠的眼睛,聽出她話語裡透出的不屑和嘲諷。


    他繃緊下巴。


    視線慢慢從她臉上移開,他漠然地問身邊的人:


    「她們是為什麼來這裡?」


    聽完高級主管關於蕾歐化妝品甄選廣告女主角的事情匯報後,歐辰沉默地看了看姚淑兒和沈薔,然後目光重新落回到尹夏沫身上,凝視著她,目光幽深沉思。


    然後。


    他的聲音低沉而暗烈:


    「她最合適。」


    話音未落,四周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緊接著,大堂裡又靜得不可思議,空氣變得凝滯,陽光也彷彿被冰凍了,在明亮的玻璃上閃出冷冷的光芒。


    尹夏沫震驚地抬頭!


    她看著歐辰,望著他的眼睛。他是在捉弄她嗎,是在惡作劇嗎,是在報復她當年的行為嗎,還是……可是,他的眼神深黯沉綠,那麼熟悉,又有一點難以理解的陌生。以前的歐辰,她幾乎可以掌握他所有的情緒,可是,五年後的歐辰為什麼忽然給她一種怪異的陌生感。


    大堂裡鴉雀無聲。


    沈薔和姚淑兒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沈薔低低冷哼了聲,姚淑兒目光古怪地看著尹夏沫。公司的高級主管們驚疑地面面相覷,蕾歐化妝品一向都是選擇當紅的女藝人代言,這女孩子名不見經傳默默無聞的,可是居然是少爺親自發話。


    陽光如琉璃般。


    灑照著互相凝視的歐辰和尹夏沫。


    他凝視著她,彷彿是在用他一生的時間在凝視她,她卻終於避開了他濃烈的目光。


    當她把目光避開的時候,彷彿魔咒解開了,歐辰淡漠地最後望了她一眼,大步轉身離開。公司高級主管們急忙也隨著他離開,只留下宣傳部的經理處理關於少爺欽點的廣告代言人的突發事件。


    「這位小姐……」


    宣傳部經理客氣地同尹夏沫說話。


    尹夏沫望著歐辰的背影。


    金色的陽光裡,他的身影倨傲挺直,手腕上纏繫著那條美麗的綠蕾絲,強烈的光暈籠罩著他,他的氣息顯得那樣的不真實。她失神地望向玻璃窗外的藍天,有飛鳥撲啦啦地飛過,天空靜謐得像沉睡中一般不真實。


    ******


    「你見到他了。」


    聲音輕輕傳來,洛熙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淡然的面容,車內燈光幽暗,他的眼神裡恍如有妖嬈的霧氣,似乎想要看透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夜晚,當尹夏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洛熙的車停在路邊。他在裡面為她打開車門,她坐了進去,他將她拉得近些,在她唇角印下一個輕吻。他應該是有通告的,她沒問他如何能抽身到這裡,也沒問他怎麼知道她見到了歐辰。


    「是。」


    尹夏沫的眼珠是淡琥珀色。初見到歐辰的衝擊已經在她的胸口漸漸淡去,五年前的事情,過去了就已經過去了。


    「為什麼是這樣的神情?」洛熙挑起眉毛,「不激動也不悲傷,就像當初跟我重逢一般,難道我和他都沒有辦法引起你絲毫情緒的波動嗎?」


    「是。」說著,忽然地,她臉上綻開一朵笑容,眼角輕輕瞟著他,笑容中令人吃驚地有種迥異於以往的嫵媚,「失望了嗎?」


    洛熙驚怔。


    自從跟她重逢,她總是淡然平靜得彷彿沒有任何感情,五年前那個時而尖銳時而嘲諷時而溫柔的她彷彿已被歲月磨礪得消失不見了。他以為她已經圓潤得如鵝卵石一般,可是,此刻她慵懶嘲弄的笑容,突然使他明白原來她一點也沒有變,只是隱藏得更深些罷了。


    「你等了這麼久……」


    她眼波流轉,輕輕笑著。


    「……就是在等待我跟他相遇的這一刻,對嗎?因為知道我將會遇到他,不管是在蕾歐公司還是在別的場合,既然他回國了,我和他遲早會相遇,所以你才迫不及待地吻了我,跟我交往。就像當年你說的,他那時所害怕的事情,到時候你會加倍送還給他。你終究是記仇的人,怎麼可能會原諒我,更不可能會原諒他。」


    洛熙靜靜地看著她。他發現,他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尹夏沫,聰明得就像身後有九條尾巴的小狐狸。這五年,想必她是吃了很多苦,才可以將自己隱藏得那麼好,一點鋒芒的痕跡都看不出來。


    「可惜,又讓你失望了。」她輕聲說,望著車前窗外星星點點的路燈。夜色裡,社區中心的人們變得很少,幾個鞦韆架空蕩蕩的閒著,只有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女孩孤零零地一個人坐在鞦韆上,低著頭,好像在哭,沒有人陪她玩。


    「你喜歡過他嗎?」


    海藻般的長髮擋住了她的側臉,神情若隱若現看不清楚。洛熙伸出手指,將她的長髮輕輕撥到她的耳後,露出她潔白的面容,她的頭髮濃密蓬鬆,手感有些倔強並不柔順,但是竟有種令人憐惜的心動。他撫摸著她的長髮,慢慢地問。


    「什麼時候?」


    「以前。」


    「以前的事情早就應該忘記了。」她眼神淡漠。


    「哦?你的『父母』不是很喜歡他嗎?你如此照顧你『家人』的利益,你『父母』喜歡他,你也應該『喜歡』才是。」他淡淡地說,當年尹家父母對少爺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態度實在令人印象太深刻了。


    「他們已經過世了。」尹夏沫心底驟然抽痛,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指,努力讓自己平靜,目光黯淡下來。


    洛熙身子一震。


    「怎麼會……」他聲音變啞,喉嚨干干地說不出話,「……什麼時候的事情?」


    她扭頭看向他,原來他竟然不知道。想了想,她不覺苦笑,也對,自從見到他,哪裡有機會說起這些事情。看著他震驚的表情,她暗忖該不該告訴他,該如何告訴他。


    「就在你去飛機場的那天,小澄因為夜裡哭得太多導致高燒不退,爸媽送他上醫院。路上與一輛大貨車相撞,發生了車禍。還有,」她望著他,眼底忽然閃過一點殘酷的冷芒,「車禍其實是跟你有關係的,你想知道嗎?」


    他驚愕:「跟我有關?」


    「是的。你把爸爸送你的吉他丟棄在機場的那時候,爸爸在車上撥通了我的手機……」尹夏沫閉了閉眼睛,「他說,他不應該同意把你送走,你來到家裡就已經是一家人,他決定了,就算真的會失業,也要一家人在一起。爸爸讓我把你追回來,他的聲音很激動。但是接著,手機裡就傳來驚呼和劇烈的車輛相撞聲……」而她一直覺得,如果爸爸當時不是那麼激動,不是那麼急著想讓她追回洛熙,也許,車禍就不會發生。


    「你為什麼不喊住我?!」


    「你已經入閘。」她淡淡地說,「而且,你回來又能幫得上什麼忙。」去英國對他來講是最好的選擇,何苦將他也拖進災難之中。


    洛熙眼珠幽黑:「只有少爺有錢,只有少爺才能幫你付起高昂的醫藥費,我若是回來,只能雪上加霜對不對?」


    「爸媽當場就去世了。」


    她沒有回答他,就像在說一個跟兩人毫無關係的事情。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空白地望著社區中心的鞦韆上那個孤零零的小女孩子。


    車裡死般的寂靜。


    燈光沉暗。


    「你在騙我對不對?」洛熙低聲笑著,手指略帶僵硬地撫弄她的長髮,恍神間,他扯痛了她,她的嘴唇微微蒼白。


    「你希望我是騙你的嗎?」她的睫毛烏黑地映在雪白面容上。


    「你是騙我的,我知道你在騙我。」他眼底冰冷,手指也異常冰冷,「沒有人會收留我,所有人都會拋棄我,所以你不要妄想我會相信,也不用再來騙我。」


    尹夏沫胸中彷彿被深沉的夜色堵住了。她望著洛熙,他的眼睛距離她如此之近,美麗得如同黑色的瑪瑙,彷彿輕輕一敲就會碎掉,輕歎口氣,她的心莫名地變得柔軟起來。


    她伸出雙手,輕輕捧住他的臉,說:


    「把我說的話,全都忘記吧。」


    說完。


    她輕輕吻上他的眉心。


    尹夏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也許,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有理由的,就像第一次看見櫻花樹下的他,他輕輕回轉過頭,紛紛揚揚的粉色花瓣,微濕的青石台,庭院裡瀰漫的白色霧氣,就那樣永遠地印刻在她的腦海中。無論時光流轉,她永遠會記得櫻花樹下那個美麗的少年。


    她的掌心溫暖了洛熙的面頰。


    烏黑的眼眸漸漸升騰起淡淡的霧氣,寂靜的夜裡,他怔怔望著她,就像迷了路的孩童,所有的偽裝似乎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那麼,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他聲音啞啞地,問她。


    夜風從半開的車窗輕輕吹進來,夏天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夜裡沁著些涼意,她的髮絲又被吹得凌亂起來。


    她淡淡地說:


    「他已經不記得我了。」


    洛熙皺眉,沒有聽懂她的意思。


    尹夏沫垂下睫毛,唇角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


    「他失憶了。」


    在蕾歐公司裡,歐辰突然地出現在她面前,一如往昔的高傲,一如往昔的霸道,但是他的眼底卻有她難以理解的陌生。他居然會問她是誰,又明明還記得她的名字,她只能理解為他是在惡意地捉弄她。雖然,在她的記憶裡歐辰並沒有捉弄人習慣,他只懂得佔有和掠奪,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會直接地拿過來,而從不問別人是否同意。


    也許他是在報復她。


    報復她當年用最冰冷殘忍的態度去傷害了他。


    她是傷害了他。


    或者說,她失去理智地遷怒於他。


    五年的光陰,再多的怨恨也慢慢地散去,她的心恢復了平靜。然而被她傷害的他,是否能夠原諒她呢?


    但是。


    他竟然失憶了。


    走出蕾歐公司的大樓,沈管家等候著她。當沈管家告訴她五年前歐辰因為一次車禍失憶了,忘記了所有關於她的事情時,她呆立當場,什麼反應也無法做出來。這是不可能的,是在最荒誕的電視劇中才會出現的最荒誕的劇情,陽光照得她眼前陣陣眩暈,沈管家接下來的話她無法再聽清楚。


    許久之後。


    她聽見沈管家正在說:


    「請你讓少爺將過去全部遺忘吧。」


    她沉默。遺忘,歐辰畢竟是幸運的,他擁有遺忘的機會。無論多少往事無論多少怨恨無論多少糾纏,原來都只是人類大腦中的幾個細胞,失去了就可以忘記了,就像無論多麼狂暴的風雨,過去了就會天晴了。


    「你當年對少爺做的事情,我全都看到了。」沈管家看著她,眼睛中帶著隱約的恨意,「既然你能那樣地傷害少爺,想必你對少爺是一絲感情也沒有的,那麼,就不要讓他再記起你。你留給少爺的痛苦已經太多了。」


    她的手指抽緊。


    然後緊緊掐痛在她的掌心。


    初秋的夜晚。


    社區路邊的車裡。


    尹夏沫失神地望著空蕩蕩的鞦韆架,哭泣的小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她怔怔地發了很長時間的呆。終於,她笑了笑,笑容很淡,帶著些無所謂的淡漠。


    「失憶……」洛熙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然而看到她的神色,他明白她並沒有在開玩笑。凝視著她,他問,「那麼,你會喜歡失憶後的他嗎?」


    「不知道。」


    她的回答很簡單。


    他眼中閃過一絲惱怒:


    「他欽點你為廣告女主角,你會去嗎?」


    她若有所思地回視著他:


    「你認為呢?」


    洛熙啞然。他希望她不要去,心裡有種強烈的不安全感,他還記得當年歐辰看她的眼神,即使歐辰失憶了,再次見到她,歐辰也會再度迷戀上她。可是,蕾歐公司的廣告代言人對於每個藝人來講都是無比誘惑的,尤其是新人,她甚至可以憑借廣告一炮而紅。如果是他自己,無論前面有多少阻礙,他也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沒錯,我會去的。」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尹夏沫微笑,笑容輕輕淡淡。在這世界上,必須要把握住每一個能夠成功的機會,不論這個機會是誰提供的。


    「果然……」


    洛熙歎息。她沒變,一點也沒變,隱藏得再好,外表看起來再雲淡風清,可是應該是她的東西,她應該爭取的東西,就決不會鬆手。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歐辰和她都是同類人。也許,太過相似的他們三人注定會使得命運令人窒息地糾纏在一起。


    「夏沫,你會喜歡上他的。」烏黑的眼眸裡有如霧的悲傷,他的聲音很低,在車裡輕輕飄蕩,就像一個詛咒,也像一個夢魘。


    「你在害怕嗎?」


    她斜睨著他。


    「對,我怕你會離開我,回到他的身邊。」他摟住她的肩膀,將她偎在自己懷中。這些日子,他和她雖然都沒有正式確認彼此在交往,可是在他心裡一直認為她已經默認了。


    她靠在他的肩頭。


    車窗外的月亮從雲層中靜靜出來。


    皎潔的光芒灑在玻璃上。


    「洛熙,你不要愛我。」她彷彿自言自語地說,「在我的心底沒有愛情,我要的是成功。為了成功,我會不擇手段。愛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今天我喜歡你,我會在你身邊,若是喜歡上別人,我就會在別人身邊。」


    洛熙握緊她的肩膀:


    「現在你喜歡的是我,對嗎?」


    她閉上眼睛:


    「是的。」


    她不想再去抗拒什麼了。是的,她喜歡他,雖然不知道是在五年前初見他時就喜歡他了,還是在寶萊音樂廳他為她伴奏的時候,或者是在那夜的青石路上他吻住她的時候。


    「這就足夠了。」他溫柔地吻上她的發頂,笑容如罌粟般美麗,「你會永遠愛我,愈來愈愛我,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依然會愛著我。」


    夜色漸深。


    她的眼睛卻淡淡地望著遠方。  


 
 




第十一章 
 
           
    週四的下午。


    牆壁上的時鐘悄無聲息地走動,指針指到了三點鐘的時刻。職員們在蕾歐公司九層的走廊裡忙碌著,秘書們將一份份整理好的文件放在大會議室的桌子上。寬闊的會議室右端擺起了一個簡易的小舞台,攝像機已經架好機位,對準舞台的中央,幾條傳輸線接到會議桌上,每個座位前面都有液晶屏幕顯示。


    大會議室對面的辦公室臨時作為了化妝休息室。


    化妝休息室裡分隔成五個相對獨立的化妝區。今天試鏡的主題是「美人魚公主」,蕾歐公司不僅給每位來試鏡的女明星都提供了相對獨立的化妝區,還給她們每人都提供了試鏡的服裝、專職化妝師、鮮花和水果,姚淑兒、余靜宜、關穎都把自己裝扮成公主的模樣,只是區別在於姚淑兒是粉色的公主裙,余靜宜穿白色,關穎的公主裙卻是藍色。她們每個人都帶了兩三個助理來,打點一些細碎的事情。


    化妝休息室的氣氛有些壓抑。


    歐氏少爺那日在蕾歐公司大堂指定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兼助理尹夏沫為廣告代言人的事情早已不脛而走,參與甄選的幾位女明星心中自然不是滋味。既然歐氏少爺御指欽點,由尹夏沫來代言廣告肯定是毫無懸念了,誰知蕾歐公司竟然又通知她們前來試鏡,試鏡名單中尹夏沫的名字赫然在上。據說沈薔收到試鏡邀請函冷笑一聲,順手便將它撕碎了扔進垃圾箱。余靜宜和關穎倒是無所謂,反正她們本來就不是希望很大,蕾歐的廣告每年都會換新面孔來代言,與其把關係搞僵不如期待下次合作,所以就算明知是陪太子讀書她們也欣然前來,並且做好了試鏡的功課。


    比較尷尬的應該是姚淑兒吧。


    關穎小心翼翼地從鏡子裡看了看姚淑兒,原本都說薇安退出競爭後姚淑兒取得這個代言是可能性最大的,結果歐氏少爺偏偏欽點了她帶來的助理。姚淑兒也算時運不濟了,以前就在將紅未紅的當口被她的助理薇安橫空而出奪走了機會,難道,歷史又要在她身上重演嗎?


    姚淑兒沉默地坐在梳妝鏡前,化妝師細心地為她梳理頭髮。她抬頭看了看牆壁上的時鐘,三點十分,因為她的抬頭,化妝師不留神沒掌握好手上的力道,頓時揪痛了姚淑兒的頭髮,她痛得皺眉。


    「對不起,姚小姐。」


    化妝師連忙道歉。


    姚淑兒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她透過鏡子看著整個化妝休息室。剩下的兩個化妝區都沒有人,兩張化妝桌上各自冷冷清清的擺著精緻的白底金色玫瑰暗紋的名字,「沈薔小姐」、「尹夏沫小姐」。


    珍恩沮喪地聽著手機裡第十九次傳來「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夏沫在搞什麼嘛,急死人了!三點半就要開始正式試鏡,她怎麼現在還沒有趕到呢!雖然少爺指定了她,試鏡也許只是走走形式,可是,如果夏沫居然沒有出現,那事情一定會糟糕了啊!到底是怎麼了,難道是因為夏沫還在恨少爺,所以寧可放棄這次機會也不願意再見到少爺嗎?怎麼會這麼傻,多好的機會啊,放棄實在太可惜了!珍恩又急又氣,又不敢去問姚淑兒該怎麼辦,只得再一次去撥夏沫的手機。「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珍恩急得滿額是汗,恨不得把手機摔到地上。


    「夏沫怎麼還沒到?」


    姚淑兒瞅著神情焦急的珍恩。


    「不知道啊,」珍恩著急地抓抓頭髮,「聯繫不到她,她家裡的電話沒人接,手機也關機。」她想去聯繫尹澄,可是,萬一尹澄知道夏沫失蹤肯定會很擔心的。


    「她知道試鏡的時間嗎?」


    「知道。」她昨晚特意打電話提醒夏沫了,還問夏沫需不需要特別準備一些飾物,需不需要錢。夏沫只微笑著說不用,聽她的聲音似乎很有信心的樣子,珍恩就也放心了。誰想到會出這種事情,早知道她就應該陪夏沫一起出門的。


    「夏沫是有分寸的人。」姚淑兒想了想,「你不用擔心,她一定會準時趕到。」


    「真的嗎?」


    珍恩雙手合十,拚命祈禱。


    午後的陽光冷冷照在廢舊的庫房上,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庫房門口。一個肩膀上有刺青的大漢走下汽車,他「吱嘎嘎--」拉開生銹的庫房鐵門,另一個大漢從車裡扛出一個昏迷的女孩子。女孩子面容蒼白,呼吸微弱,軟綿綿地癱軟在大漢肩頭,海藻般的長髮倒垂下來。


    大漢將女孩子扔進去。


    女孩子重重摔在地上,昏迷中依然痛得喃聲呻吟,面孔雪白雪白,身子無意識地蜷縮在一起。


    兩個大漢將鐵門關上。


    隱約傳來對話聲:


    「跑不掉吧……」


    「她吸了這麼重的乙醚,幾個小時內都醒不過來……」


    「嘿嘿……」


    陽光透過庫房的鐵窗灑照女孩子蜷縮的身體上,清冷清冷。


    蕾歐公司九層的大會議室,高級主管們已經各自就座,紛紛翻看著自己面前的廣告宣傳文案以及今天試鏡的程序環節。攝像師走到了攝像機機位前,廣告部和公關部的職員最後檢查一下舞台佈置,各高級主管桌前的液晶屏幕亮了起來。


    這時,會議室的門打開。


    歐辰走進來,高級主管們立刻全部站起身,他微微點頭示意,淡漠地走到會議主席的位置坐下。高級主管們隨之落座,彼此互相看了看,誰也不敢大聲說話。當日少爺欽點新人尹夏沫擔任廣告代言人,他們不敢有任何異議,然而第二天少爺又宣佈只是增加尹夏沫參與試鏡的機會,最終人選仍舊要由試鏡的結果來確定。


    這才是少爺的作風。


    冷漠、嚴謹、絕不循私情。


    否則歐氏集團如果只會感情用事,絕對無法在商界屹立如此長的時間,而且規模不斷擴大。


    但是,這次試鏡是否只是走走形式,免得落人口實,還是真的要靠明星們的實力來決定呢?從少爺的神態上看不出任何端倪,高級主管們不禁有些猶豫。


    三點三十分。


    珍恩絕望地站在化妝休息室的門口張望著,祈禱夏沫的身影能夠在下一秒就突然出現在走廊的盡頭。第一個試鏡的是余靜宜,如果夏沫立刻出現,也許還來得及。


    姚淑兒抬頭又看了看牆壁上的時鐘,她拿起手機按下夏沫的號碼。「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她皺眉,心裡一陣酸澀複雜的滋味。


    蕾歐公司廣告部的職員請余靜宜到對面的大會議室開始試鏡,珍恩沮喪地看著余靜宜從自己身邊經過。忽然,她心裡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


    夏沫……


    不會是出事了吧!


    庫房裡陰冷陰冷,陽光斜斜透過高高的鐵窗照在尹夏沫緊閉的眼睛上。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睛在眼皮下動了動,似乎想要睜開,但是眼皮沉重如山,眼珠吃力地左右轉動著。


    她的神志還有一絲清明。


    當她剛走出家門準備去蕾歐公司時,一輛黑色的汽車突兀地停在她身邊,車門打開,一隻手從裡面猛地伸出來將她擄到車內!緊接著,一方手帕帶著刺鼻的氣味捂向她的口鼻,是乙醚,她立時驚覺,拚命掙扎,可是那大漢緊緊箍住她,她方欲呼救,乙醚已衝入她的呼吸,腦中霎時眩暈,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電光火石間,她只能選擇努力屏住呼吸,盡最大可能抵制乙醚的麻醉,假裝昏迷癱軟過去。


    或許也不是假裝。


    她當時大概是真的昏迷了過去,現在身在何處她一無所知,連眼睛都吃力得無法睜開。睡去吧,體內的血液麻醉般靜靜地流淌,她覺得好累好累,彷彿自她出生之日就一直那麼的累。還要掙扎什麼呢,不如就這樣睡去吧,血液裡流淌著疲累的聲音,對她喃聲勸慰著。


    她蜷縮在地面。


    蒼白的面容下是骯髒的泥土。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就像在嚴冬的深夜裡困累極了但是卻畏懼一旦睡去便會被寒冷凍死的流浪的孩童。


    一定是出事了!


    可怕的念頭在珍恩心頭揮之不去,她呆呆地站在走廊上,越想越覺得恐懼。一定是出事了,以夏沫的性格絕對不可能會遲到,而她說了會來就一定會來,也絕對不可能是因為不想見到少爺。


    冷汗涔涔地自珍恩後背淌下。


    那麼……


    夏沫會出什麼事呢……


    是車禍……


    還是……


    她嚇得硬生生打個寒戰,嘴唇一點血色也沒有了。怎麼辦,如果夏沫真的出了事,該怎麼辦!應該去聯繫尹澄嗎?可是尹澄的身體會受不了的……


    大會議室的門微微開了一條縫。


    從珍恩的角度正好可以望見歐辰,他正看著舞台上試鏡表演的余靜宜,神情淡漠,下頜的線條倨傲冰冷。她眼睛一亮,緊緊咬住嘴唇。


    只有少爺了。


    只有少爺能夠幫助夏沫!


    廢棄的庫房裡。


    灰塵在清冷的陽光中旋舞。


    尹夏沫蒼白虛弱地蜷縮在地面,她的指尖顫了顫,手指漸漸握向掌心,越握越緊,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她將身上所有的力氣放在自己指尖,深深地,向掌心掐下去!掌心傳來尖銳的刺痛,她的神志也逐漸清明了一些。指甲越掐越深,掌心竟欲滲出血絲來,疼痛使得她的大腦越來越清醒。


    眼睛終於緩緩地睜開了。


    她的眼珠仍舊有些呆滯,緩緩地轉動著,自鐵窗透進的陽光刺得她陣陣眩暈,一時間看不清楚身在何處。半晌,她掙扎著坐起來,明白自己是在廢棄的庫房中,庫房的鐵門緊閉著,庫房內也許是很久沒有使用過,四處零散地扔著些機器的部件,上面結滿了蜘蛛網。


    尹夏沫身體裡的力氣好像全被抽盡了,四肢軟綿綿無法動彈,她心知應該是乙醚的作用。幸好她吸入的不多,否則如果幾個小時後再醒來,那一切都晚了。也幸好將她擄來的大漢們認為她吸入乙醚肯定會昏迷不醒,所以沒有將她捆綁起來。她邊暗自萬幸邊開始尋找自己的手機。


    可是。


    什麼也沒有。


    她只餘身上一件單薄的海藍色連衣裙,裙上沒有任何口袋,至於隨身的手袋之類全都沒有了。


    她苦笑。


    是,他們怎麼可能會留下手機給她呢。


    望著緊閉的庫房鐵門,她吃力地想要站起來走過去,但是試了試,癱軟的雙腿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氣,體內殘餘的乙醚也讓她的腦袋眩暈欲吐。這時,她看到地面有一條生銹的鐵片,眼神一凝,她將鐵片拿過來,盡可能地用裙角擦拭掉鐵片上的銹跡,然後,狠狠用鐵片刺向她自己的小腿!


    鮮血從潔白的小腿上迸湧出來!


    她痛得臉色煞白。


    隨著疼痛帶來的清醒,體內的乙醚潰敗般地一點一點散去,她吃力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緊閉的鐵門。鮮血順著她的腿流淌在地上,一路血花,滴落到庫房的鐵門前。不知道擄她的大漢們是否在門外,她屏住呼吸,試探著去推門,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門被反鎖了。


    一股淚水的澀意突然衝進她的眼眶,尹夏沫絕望地靠著鐵門,緩緩地跪坐在地上。難道,這就是她的命運嗎?再好的機會也會從她指縫間溜走,而她注定要在貧窮和磨難中度過一生。


    余靜宜試鏡完畢。


    會議室裡的高級主管們紛紛低聲談論,似乎對余靜宜的表現還比較滿意,歐辰的神色依舊淡漠平靜,彷彿對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不會過於關心。會議室的門打開,余靜宜沒有再回化妝休息室,直接走向走廊盡頭的電梯,守候在門外的助理們也跟著她離開了。


    只有這個機會!


    珍恩衝到會議室的門口,也顧不得什麼形象了,拚命對著坐在裡面的歐辰揮手,想要喚他出來!夏沫一定是出事了,可能真的趕不及試鏡了,只有少爺能夠幫助夏沫,無論少爺和夏沫有怎樣的往事,但是以前在學校裡少爺那麼緊張夏沫,他應該,應該還會願意幫助夏沫吧!


    歐辰的視線沒有望過來。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桌上的文件。


    珍恩急得跳腳,更加用力地在門外對他揮手,接下來試鏡的是關穎,之後就該是夏沫了。時間來不及了,必須現在就告訴少爺,否則夏沫被取消資格就糟糕了!會議室的高級主管們詫異地看著門外焦急揮手的珍恩,不知道她想做什麼,廣告部的職員怕她干擾到試鏡的進行連忙走出來,珍恩搶上前去想麻煩那個職員請少爺出來,卻不料正好和欲進會議室試鏡的關穎碰在一起。


    「哎呀!」


    關穎驚呼一聲,險些被珍恩撞趴在會議室大門上。


    這陣小騷動終於使得歐辰抬起頭,他微皺眉心,先看了看狼狽的關穎,然後看到了滿臉焦急的珍恩。


    「少爺--!」


    珍恩顧不得許多了,揮手喊出來。


    會議室裡的高級主管們面面相覷,難道這個小助理認得少爺?歐辰面容微露不悅,西蒙來到他身邊,他低語幾句,西蒙恭敬地點頭,然後西蒙向珍恩走過來。


    珍恩腦袋一懵,立刻反應過來。對了,少爺怎麼可能記得她是誰,怎麼會被她揮手就出來呢,那個走過來的秘書肯定是要把她打發走!


    此時,姚淑兒聽到呼喊和騷動也走出了化妝休息室,看到引起事端的竟然是的珍恩,她沉下面容喝道:「珍恩,你幹什麼?!」


    珍恩沒有理會姚淑兒,她兀自對著歐辰喊:


    「少爺!夏沫她……」


    聽到這兩個字。


    歐辰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


    他慢慢抬頭。


    俊美淡漠的面容閃過一絲異樣的神情,他望著這個拚命對他揮手嘴裡喊著「夏沫」的女孩子,眼底忽然變得幽暗。在高級主管們的驚疑中,歐辰站起身來,舞台上正要開始試鏡的關穎完全呆住了,歐辰大步走向門外的珍恩,珍恩頓時喜形於色,姚淑兒已然怔住。


    蕾歐公司會議室外。


    高挺英偉的歐辰有種逼人的壓迫感。


    他低頭問珍恩:


    「什麼事?」


    聲音裡似乎沒有感情。


    珍恩莫名地有些緊張,她喉嚨乾嚥了幾下。以前在學校,少爺是高高在上的寒星,像她這般的女生是不可能有接近的機會的,能如此近距離地聽少爺說話,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歐辰皺了皺眉。


    珍恩驚覺自己的失態,臉頰一紅,趕忙說:「少爺,夏沫她可能出事了,否則她試鏡不會遲到的!」


    「她還沒到?」


    歐辰神色一凜。


    「是啊,少爺你也知道,夏沫從來不是那種會遲到的人,」珍恩急得團團轉,「我怕她是出了什麼意外,要是她趕不及試鏡,少爺你一定要幫幫夏沫……」


    歐辰拿出手機,他神情看起來淡漠依舊,但是手指卻迅速地按下一串號碼。因為擔心尹夏沫會由於他當日的唐突而拒絕來試鏡,所以中午的時候他特意派了司機阿常去接她來公司,現在想來,阿常也一直沒有回來。莫非,真的出了什麼意外?


    他緊皺眉心。


    阿常的手機接通了,電話那段傳來一陣急促的說話聲,歐辰的臉色愈來愈沉重。突然,他收起手機,大步向走廊盡頭的電梯跑去。


    「少爺--!」


    「少爺----!」


    珍恩喊著,茫然不知所措,搞不清楚究竟怎麼了,而少爺彷彿一下子就在空氣中消失了。她傻傻地站了良久才轉回身,赫然發現姚淑兒、關穎、會議室裡的高級主管們、走廊上的助理們也全都驚得張大嘴巴。


    ******


    破舊廢棄的庫房裡。


    尹夏沫仰頭望著牆壁上那個高高的鐵窗,鐵窗上有四五根豎排的鐵欄杆,陽光清冷地灑照進來。鐵窗的位置與庫房大門不同方向,如果可以絞斷一兩根鐵欄杆,也許就可以逃出去。她的眼睛在庫房裡找了找,這裡只有凌亂報廢的機器設備,沒有布條繩索之類的東西,地面上有一根長長生銹的鐵片,鐵片上還染有她新鮮的血跡。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思考要不要撕扯下一些布條來纏住鐵條,否則萬一鐵條割破手心,上面的鐵銹會很危險。想了想,她抿緊嘴唇。不行,裙子已經很短,如果再撕破就會顯得裸露,雖然不知道確切的時間,可是距離試鏡肯定已經很緊迫,她沒有再回家換衣服的時間。她絕對不可以太過狼狽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尹夏沫咬住嘴唇,吃力地將一些凌亂散放在庫房各角落的廢機器拖過來堆在高高的鐵窗上,她盡可能使它們堆得穩固,然後,她手握著鐵片,踩著廢機器,抓住鐵窗上的欄杆,高高地站了上去。透過鐵窗,她向外看了看,外面是個廢棄的工廠,沒有任何人影,就算是她喊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聽到。不過,慶幸的是將她擄來的大漢們也不見蹤跡,或許是他們已經走了,或許是他們在庫房大門的那一邊。


    她將鐵條絞住兩根鐵窗欄杆,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絞動著鐵條,鐵條深深嵌進她的掌心,「咯咯」,鐵條越收越緊,鐵窗欄杆漸漸變形扭曲。鐵片割破了她的掌心,鮮血沁出來,滴答滴答順著她的手腕流淌,她痛得額頭後背儘是冷汗。


    鐵條越絞越緊。


    欄杆越來越扭曲。


    高高的鐵窗下,尹夏沫雪白的手臂上染著鮮紅的血珠,她背脊的冷汗濡濕了衣服,臉色蒼白如紙,但她眼中彷彿有火芒,亮得驚人。她一定會出去,她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屬於自己的機會就那樣地溜走。


    她不要永遠卑微地生活在貧窮之中!


    沒有人可以阻擋她的成功!


    突然,一輛跑車遠遠地向廢棄工廠行駛而來,車速極快,轉眼已經快要開到庫房之前。尹夏沫心中暗驚,雙手更加用力地絞緊鐵條,掌心傳來陣陣劇痛,她也顧不得許多了,把渾身的力氣都用上,鐵窗欄杆「咯吱吱」被絞得扭曲彷彿立刻就會斷開。


    跑車消失在庫房鐵門的方向。


    門口一陣聲響。


    似乎有些騷動和混亂。


    然後又有一輛汽車緊接著向庫房大門行駛而來。


    尹夏沫雙手絞緊生銹的鐵條,「咯崩」一聲悶響,鐵窗欄杆終於被絞斷了,然而由於她用力過大,鐵欄杆被絞斷後力量一時落空,她無處著力之下竟然直挺挺地向後仰倒!


    「砰--!」


    她重重摔在地面上!


    好痛,尖銳的疼痛從她的背脊緩慢地向四肢蔓延開來!她痛得臉色慘白,嘴唇輕輕地顫抖,絕望地看著剛剛被絞開的鐵窗,意志力告訴她應該馬上重新站上去翻窗逃走。可是,她痛得連手指都無法蜷起了,而耳邊卻聽到庫房鐵門正被人打開。


    「吱嘎嘎--!」


    庫房鐵門被猛力推開!


    庫房裡積年的灰塵被揚起,飄飄蕩蕩在空氣中旋轉,鐵門處似乎有萬千道刺眼眩暈的陽光,灰塵的顆粒空落落地飛揚著,彷彿也被染成了陽光,金色的,炫目的。


    強烈的逆光中有一個金色的剪影。


    那人在萬千道光芒裡。


    明亮得令尹夏沫睜不開眼睛。


    「你還好嗎?」


    低啞緊張的聲音撲進痛楚的尹夏沫耳邊,她失神地望著陽光中飛旋的灰塵,忽然有種恍惚。彷彿又回到了許久許久以前,她和小澄生活在溫暖的尹家,寬厚的尹爸爸,賢淑的尹媽媽,庭院裡有美麗的櫻花樹,夜空有閃爍的星星,每天在一起吃飯,親密就像是有血緣關係的一家人。


    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光吧。


    「受傷了嗎?」


    一雙手臂將她從地上抱起來,將她摟進男性的胸膛,那人的呼吸有些緊張而急促,似乎想要將她緊緊地擁住,又小心翼翼地似乎怕弄痛她。


    她茫然地望向那人。


    濃烈黯綠的眼睛,略帶倨傲的鼻樑,嘴唇微顯蒼白,臉上隱約有打鬥過的痕跡,他的神情淡漠中有些疏遠,然而聲音裡卻洩露了緊張和心痛。


    是歐辰。


    她怔了怔,心裡靜靜流淌過一陣露水般的清涼,就像舊時庭院裡櫻花花瓣上凝成的夜露。恍惚間,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盛夏的季節裡,小小的她靜靜躺在林蔭道上,斑駁的陽光從樹葉縫隙篩落下來,生命中第一次見到他,少年的歐辰也是如此緊張地將她抱起來,面容蒼白地問她受傷了嗎。


    那時候她只有十一歲。


    他只有十四歲。


    「很痛嗎?」


    金色的陽光中,歐辰的聲音低沉沙啞,看著她手心和腿上的鮮血,他的心臟驟然抽痛起來。雙臂打橫將她抱起來,他大步向庫房鐵門走去。


    「我送你去醫院。」


    他緊緊抱著她,彷彿抱得她緊些,她就可以不痛些。


    醫院……


    這一刻,所有的現實已然又統統回到了她的腦海。她淡淡地苦笑,露珠只屬於美麗的夜晚,每當太陽升起,露珠便會如霧氣般升騰消失。


    尹夏沫虛弱地被抱在他的懷裡,她遠遠看到擄她那兩個大漢正鼻青臉腫狼狽地跑上汽車逃走了,另一個穿制服司機模樣的男人也受了一些傷,想要追那兩個大漢,看了看歐辰又停下了腳步。這時,幾輛警車呼嘯著從廢棄工廠大門開了進來。


    「少爺,您受傷了。」


    阿常擔心地看著歐辰臉頰的傷口。少爺囑咐他接尹小姐到蕾歐公司試鏡,他剛到尹小姐家附近卻看到她被人拉上了車,當意識到她是被綁架之後,那輛車已經絕塵而去。他一路追著那輛車,同時報了警,可是那輛車就像是飛車黨開的,他沒能追上。少爺打來電話的時候,他剛剛通過警方的線索得知匪徒可能在××廢棄工廠方向,誰知道少爺竟然比他趕到得還快,雖然蕾歐公司距離這個廢舊工廠比較近,但少爺肯定也是一路飛車過來的。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少爺打架的身手也這麼好。


    「謝謝你。」


    尹夏沫輕聲說,聲音裡有種低柔的感情。他一怔,低頭看懷抱裡的她,她的眼睛裡蘊著星芒般的淚光,嘴唇蒼白如百合花。


    歐辰的心底忽然寂靜無聲。


    他忽然想用手指碰觸她的面頰,輕輕地,就只是輕輕地碰觸她,為什麼她總是那樣輕易地,那樣輕易地就讓他心痛。


    「可是……」


    她淡淡地對他微笑。


    「……請你送我去蕾歐公司試鏡好嗎?」


    「不行!你必須去醫院。」


    歐辰面色一沉,抱著她向跑車大步走去,她的掌心和腿部都有傷口,鮮血還在不斷湧出,而且他看到地上的鐵片染有血跡,如果是鐵片造成的,那麼鐵片上的銹漬很可能會讓她破傷風。


    「我要去試鏡。」


    她聲音依然很輕,然而清晰堅定。


    歐辰將她塞入車裡,為她扣好安全帶,接著他沉默地開動跑車,沒有再回答她,已經決定直接將車開往最近的醫院。


    尹夏沫側頭凝視他。


    他的容貌還如過去一樣俊美冷漠,那麼他的性格也還跟過去一樣嗎,縱使沈管家說他已經失憶了。


    「如果你不送我去試鏡,請讓我自己去。」


    說著,她解開安全帶。


    「試鏡比身體還重要嗎?」


    歐辰低啞地說,雙手在方向盤上握緊。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她神態淡然,「只是流了些血,不會有大礙。與這點皮肉傷相比,試鏡更加重要。」


    跑車的車速如閃電。


    她將手指放在車門鎖上,靜靜地瞅著他:


    「你要我自己去蕾歐公司嗎?」


    歐辰的下巴繃得緊緊的,眼底閃過惱怒的墨綠,面色冰冷得要結出冰來,終於,他閉了下眼睛,雙手猛轉方向盤,跑車朝著蕾歐公司的方向飛馳而去!


    尹夏沫安靜地望著車窗外。


    雖然失憶了。


    可是。


    他還是他。


    她淡淡地笑了笑。


    ******


    當淡紫色的電梯門打開,歐辰抱著尹夏沫走向試鏡的大會議室時,走廊上的關穎、姚淑兒、她們的助理們全都驚得目瞪口呆,蕾歐公司的職員們也全都怔住了。


    「夏沫!」


    珍恩喜不自禁地衝過去,激動得眼淚險些流出來,想問她為什麼會遲到,又想催她趕快去化妝準備試鏡,可是忽然發現在少爺懷裡的夏沫不僅面色蒼白而且身上也染了些血跡。


    「你受傷了?!」


    珍恩驚得大喊。


    「我沒事。」尹夏沫溫柔對珍恩微笑,然後抬眼看了看抱著她的歐辰,低聲說,「可以放我下來了嗎?」即使腿上有一點傷,她也完全可以自己走路,但是歐辰竟然絲毫不理會她的掙扎和抗議,硬是將她抱著送上來。


    歐辰沒有說話。


    他輕輕將她放在地上,望了她一眼,在眾人的驚怔中,沉默地徑直走進會議室。


    「試鏡結束了嗎?」尹夏沫的視線在空氣裡與關穎和姚淑兒碰撞在一起,關穎略帶好奇地看著她,姚淑兒的眼神有些黯然。


    「還沒有!」


    珍恩一把拉起她向化妝休息室跑,沒有留意到她的手突然痛得瑟縮了一下。少爺匆匆離開蕾歐公司後,剩下的高級主管們面面相覷,不知道是應該繼續試鏡還是要等少爺回來再繼續。後來,少爺的秘書西蒙說,等少爺一個小時,如果少爺還不回來,那麼試鏡繼續進行。謝天謝地,少爺總算帶著夏沫回來了,所以,還不遲!


    珍恩將尹夏沫按在化妝椅上,一邊呼喊著化妝師趕快來為夏沫上妝,一邊急匆匆抱過來兩件華麗的公主裙,因為沈薔沒有來,所以公主裙還剩兩件可以挑選,一件海藍色短款,一件白色長款。


    「夏沫,你喜歡哪件?」


    啊,她要趕快幫助夏沫換衣服了。


    「等一下。」


    尹夏沫對珍恩和化妝師歉意地笑了笑,接著起身向盥洗間走去。她來到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水嘩嘩地流淌,她用水沖著雙手,雙手的掌心傳來一陣陣刺痛,流淌的水流也染上了血的紅色。


    她痛楚地微皺眉心。


    她不能流著血狼狽地在眾人面前試鏡。


    洗完手心和手臂上的血。


    她捧了一捧水開始清洗小腿上的傷口,腿上的傷口已經逐漸凝結,只是還有少許乾涸的血跡。


    忽然。


    她望著自己的傷口怔住,眼睛突然如星星般亮了起來。


    *******


    關穎試鏡完畢後並沒有離去,她坐在會議室的角落裡看姚淑兒的表演。姚淑兒不愧是前輩,試鏡的時候非常投入,哀婉的眼神,楚楚可憐的神態,活脫脫是童話中美人魚公主的模樣。關穎暗想,難怪前陣子圈內盛傳繼薇安緋聞之後,這次廣告代言人基本已經確定是姚淑兒了,她也確實頗具實力。


    可惜,憑空冒出一個尹夏沫。


    尹夏沫究竟是什麼人呢?


    關穎不由得偷偷打量歐辰,他就是歐氏集團傳說中的少爺啊,英氣俊美中有種高貴的淡漠,令得在娛樂圈裡看慣了美男的她也一時為之神迷。尹夏沫應該是他的情人吧,他抱著她從電梯裡走出來,他凝視她的眼神,所以他把廣告的機會留給她。


    這個圈子向來如此,實力遠遠比不上各種關係重要。


    關穎歎息。


    只是,姚淑兒又何苦這麼投入地試鏡呢,既然擺明就是走過場為尹夏沫的當選充當綠葉,過於認真只會落得傷心罷了。


    姚淑兒試鏡完畢也沒有出去。


    她在關穎身邊坐下。


    關穎連忙對她恭敬地微笑,姚淑兒禮貌地回應微笑,但是笑容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望著會議室的大門,臉上的神情令人捉摸不定。按照最初的順序姚淑兒應該是最後一個試鏡,但是由於尹夏沫遲到,為了給她化妝準備時間,姚淑兒臨時被調到了第三個。


    關穎暗自為姚淑兒抱屈。如果依照圈內慣例,尹夏沫遲到就應該自動被取消競爭資格,怎麼可以反而讓姚淑兒提前上場呢?


    會議室的門再次打開。


    所有的人都看過去,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那個海藍色公主裙的女孩子身上,她神色淡靜,走上試鏡的舞台。攝像機對準她的身影,各個高級主管面前的液晶屏幕上出現她潔白的面容,歐辰慢慢抬頭,他望向她。她卻靜靜地望著前方,海藻般濃密的長髮,琥珀色的眼瞳,短短的公主裙,潔白修長的雙腿,美麗如海洋中的精靈。


    歐辰突然目光一凝。


    她潔白的腿上。


    鮮紅的血正緩緩流淌下來。


    他眉心緊皺。


    這時,她雙手握著麥克,綻放出微笑,開始唱歌:


    「……


    遙遠的童話裡


    海底有一條小小美人魚


    她有金色的長髮


    她嚮往著海面的世界是多麼美麗


    ……」


    清亮的歌聲破空而出,音色之美足以叫人呼吸停止,沒有任何音樂伴奏,這首歌的旋律竟是如此優美,優美得有些像童話中的風景。歌聲甜蜜幸福,尹夏沫的笑容溫溫柔柔,眼睛裡蘊滿了大海般深深的感情。她的歌聲裡恍若有清爽的海風,海面漾開燦爛的陽光,細細碎碎的金色光芒。


    鮮血從她的小腿靜靜流淌而下。


    她的歌聲幸福快樂。


    那幸福裡於是有了種淡淡的憂傷。


    「……


    當她遇見她的王子


    她明白了這世界是因為有了愛才會如此美麗


    想要看到他


    想聽到他溫柔的說話


    小小美人魚割開了自己的尾巴


    當鮮血流淌而下


    她的笑容幸福如花


    不可以再回到海底


    不可以再開口說話


    小小美人魚見到了她的王子


    她的笑容美麗如花


    ……」


    關穎呆住。


    方才看到姚淑兒試鏡時,她以為姚淑兒表現出來的已經是極至了,那般楚楚可憐那般憂傷。


    可是--


    尹夏沫卻是快樂的。


    快樂幸福的歌聲迴盪在會議室,尹夏沫的笑容輕柔美麗,陽光溫柔地灑照著她,宛如正在愛情中的女孩子,她的神情羞澀又甜蜜。然而她的聲音裡卻有著淡淡入骨的憂傷,彷彿縱然在最深刻的愛戀中,她也依然知道,愛情不過是浮光掠影的幻境,就如海面的陽光,深夜來臨,便會消失不見。


    這般快樂。


    這般憂傷。


    兩種感情微妙地在她身上混合,她的歌聲恍如是透明的,她的快樂和憂傷恍若也是透明的,透明得讓每個人想起自己的快樂和憂傷。


    而且她唱的這首歌以前從未聽過,難道是她的原創嗎?關穎心中一黯,忽然有些失落,娛樂圈果然是藏龍臥虎,連新人都如此令人震驚啊。


    「……


    當王子要迎娶他的公主


    小小美人魚哭泣


    她的雙腿還流著鮮血


    為什麼她的愛情就已經消失


    當王子迎娶他的公主


    小小美人魚幻化成大海裡的泡沫


    她在海裡哭泣


    她的雙腿還流著鮮血


    為什麼她的愛情就已經消失


    ……」


    陽光寧靜燦爛,鮮血驚心動魄地靜靜流淌在她的腿上,潔白的肌膚,殷紅的鮮血,空氣中有令人窒息的悲傷。在這悲傷的氣氛中,她微笑著歌唱,眼睛裡卻閃爍著微微的淚光,恍惚間,就像那遙遠的童話國度裡,垂淚望著睡夢中王子的小美人魚,悲傷的小美人魚……


    「……


    遙遠的童話裡


    蔚藍的海面有無數小小的泡沫


    每個泡沫是否都是小小美人魚


    她是否還在哭泣


    還會不會覺得這個世界是那麼美麗


    ……」


    悲傷的歌聲裡依舊有著快樂,當童話國度裡的小美人魚幻化成泡沫逝去,那泡沫被陽光灑照著,會飛向七色的彩虹,依舊可以看到心愛的王子,依舊有她美麗的愛情……


    尹夏沫的歌聲中有著小小的快樂……


    飄蕩著……


    慢慢地飄散在空氣裡……


    會議室裡的空氣透明清香。


    歐辰深深凝視著她,關穎呆怔地望著她,姚淑兒的眼神徹底黯淡下來,蕾歐公司的高級主管們全都忘卻了呼吸,門縫外的助理們也彷彿沉醉在了童話的夢境中。


    珍恩一顆心緩緩落定,她開心地笑。


    夏沫勝出了。


    ******


    安和醫院。


    傍晚的彩霞映紅天際,透過病房的窗戶,夕陽紅暈暖洋洋斜灑進來,雪白的床單也染上了暖意。護士拿著托盤,醫生先給尹夏沫打了破傷風針,然後仔細地為她清洗傷口。她雙手掌心傷得很重,鐵片的銹跡隱約可見,傷口微微外翻,血在邊緣凝成暗紅色,腿部的傷口比較新鮮,似乎是裂開過兩次,鮮血殷紅。


    消毒藥水塗抹傷口時,一陣鑽心的疼痛使得尹夏沫的嘴唇蒼白起來。歐辰將手放在她的肩上,輕輕握緊她,沉默中彷彿在傳遞給她力量。她抬頭看他,他卻沒有看她,只是凝視著她的傷口,眉心緊皺。


    原本試鏡完畢她準備同珍恩一起離開蕾歐公司,但是歐辰的車就等候在公司外面,他讓珍恩先走,然後將她塞進車裡,逕直開到了醫院,沒有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


    「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下次一定要及時到醫院處理,否則鐵銹很可能造成破傷風。」醫生叮囑說,將尹夏沫的傷口用紗布包紮起來。


    歐辰點頭。


    沒有聽到尹夏沫的聲音,他看向她,心中忽然一緊,發現她正靜靜望著他,琥珀色的眼瞳裡有種恍惚的神情,好像在看他,又好像透過他看到了某個遙遠的地方。而碰觸到他的視線後,只是一恍,她重新恢復了平時的淡然,讓他不禁懷疑方才是自己的錯覺。


    「謝謝您。」


    尹夏沫低聲回答醫生,然後又問:


    「我可以回去了嗎?」


    她有些累了,很想很想回家。小澄雖然不太理解她想進入娛樂圈的做法,但是他一定在家裡做好了飯菜等她。


    「可以了。」醫生說。


    「謝謝。」


    尹夏沫站起身來,忽然,她的頭部一陣眩暈,眼前金星閃過,身子輕微地晃了下,歐辰已經及時扶住了她。


    「怎麼?」他凝聲問。


    「可能是累了。」她對他笑了笑,「只要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請為她輸液。」


    歐辰邊沉聲對醫生說邊將她扶回到病床上。


    「不用。」


    她略怔,連忙說,掙扎著想從病床上起身,他卻又將她按回去,轉頭看向醫生,眼睛裡有種不容違逆的神色。醫生彷彿被他的氣勢攝住了,沒理會尹夏沫的解釋和拒絕,囑咐護士取來吊瓶,準備為她輸液。


    「我只是有些累,不用輸液。」


    護士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她手一閃,護士抓了個空,尹夏沫雖然力圖保持平靜,而臉色有些沉了。她自己的身體她很清楚,這點眩暈根本用不到輸液的地步,現在她只想回家。


    「你必須輸液。」


    歐辰冷冷地說,將她的胳膊握住,輕輕壓在病床上,力量雖輕,卻如鐵箍般無法掙脫。


    「你……」


    尹夏沫驚愕。如此霸道,但凡他認定的事情就絕聽不進去任何解釋,五年前如此,五年後亦是如此嗎?!只是……她忽然又想起下午時庫房裡他衝進庫房救她時那滿身的陽光,默歎一聲,終於放棄了抗議的掙扎。


    針頭扎進尹夏沫的手腕。


    透明的液體靜靜在輸液管中流淌。


    醫生和護士離開了。


    晚霞在窗外映紅天空,病房裡只剩下他和她兩個人。


    尹夏沫半倚著躺在病床上,神色有些疲倦。自從中午出門的時候被人擄走,到試圖逃走被歐辰救出,再到試鏡,她一刻也沒有停歇。此刻安靜下來,濃濃的倦意似乎要將她淹沒,懶懶得什麼都不願意去想,是誰出於什麼原因要綁架她,歐辰怎麼會找到她。


    這一刻。


    她只想靜靜地睡一會兒。


    倦意湧上來。


    她疲倦地閉上眼睛。


    「五年前……」歐辰站在窗邊,晚霞透過玻璃,將他籠罩在美麗的霞光中,「……我們……」


    語氣裡略有猶豫。


    然而轉瞬間。


    他下定了決心,聲音低沉,有種緊繃的沙啞:


    「我們是認識的,對嗎?」


    彷彿被閃電擊中,尹夏沫的身體頓時僵硬起來,她的嘴唇雪白,睫毛猛然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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